安全屋的绝对寂静,放大了每一种细微的声响——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嗡鸣,伤口愈合时细微的痒痛,还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林薇停止了无谓的探查,重新坐回床边。体力有限,不能浪费在明显徒劳的事情上。她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那里有一扇极不起眼的、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之前她就注意到,但以为是通风口或设备间。
她挣扎着起身,走过去,轻轻推开。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只容纳了一个不锈钢洗手台,一面无缝嵌入墙面的镜子,以及一个现代化的无菌马桶。没有窗户,依旧是全封闭状态。
她需要清理一下。脸上和手上虽然被简单擦拭过,但依旧残留着血污和灰尘的痕迹,很不舒服,也容易引起感染。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汩汩而出。她双手捧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瞬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
她愣住了。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苍白,枯槁,没有一丝血色。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嘴唇干裂起皮,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未曾擦净的血迹。几缕枯黄的头发被水打湿,黏在额角和脸颊,更添了几分狼狈和脆弱。
最刺眼的是脖颈处那一圈清晰的、紫红色的勒痕,以及从病号服宽大领口隐约露出的、包扎后背伤口的白色绷带边缘。
这是一张饱经摧残、虚弱到极点的脸。属于“林薇”。那个在寰宇资本底层挣扎、任人欺辱、默默无闻的小助理。
可是……
她的目光对上了镜中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陷在阴影里,却没有任何属于“林薇”的怯懦、惶恐和麻木。那里面盛着太多的东西——冰冷的警惕,孤注一掷的决绝,深不见底的疲惫,被强行压制的痛苦,以及……一丝无论如何摧残都无法彻底磨灭的、属于“幻影”的锐利锋芒。
这双眼睛,不属于“林薇”。
它们属于另一个灵魂,一个在黑暗世界中行走,双手沾过血,与死亡共舞,即使坠入深渊也绝不低头的灵魂。
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两种完全矛盾的特质,此刻却诡异地糅合在同一张脸上,同一具身体里。
看着镜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和眩晕感袭来。
她是谁?
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伪装卑微才能活下去的“林薇”?
还是那个可以冷静反击、徒手搏杀、周旋于巨擘之间的“幻影”?
在陆沉渊面前,她必须极力扮演前者,收敛所有锋芒,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的、值得投资的可怜虫。
可内心深处,属于“幻影”的獠牙从未收起,时刻准备着撕裂一切威胁。
这种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精密的自我分裂和伪装,比身体上的伤痛更让她感到疲惫。每一次垂下眼帘掩饰锐光,每一次放软声线扮演怯懦,都是对真实自我的一次切割。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镜中的影像也伸出手。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镜中的那个“陌生人”,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她的困境,又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这场危险的表演。
活下去。
无论以何种身份,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她猛地收回手,掬起更冰冷的水,用力拍打在脸上,试图驱散那诡异的幻觉和纷乱的思绪。
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如同泪水,却比泪水更加冰冷。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
这一次,她努力调整着面部肌肉,试图让眼神变得空洞一些,让表情变得更加顺从和麻木,更接近那个受尽苦难、逆来顺受的“林薇”。
很艰难。
那眼底深处的冰芒,如同坚硬的内核,无论如何掩饰,总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半缕。
她需要更小心,更谨慎。
陆沉渊的眼睛太毒,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她拿起旁边叠放好的干净毛巾,慢慢擦干脸和手。动作刻意放缓,带着一种伤患特有的笨拙和迟缓。
她不再看镜中的那个“陌生人”,转身,一步一步地挪回床边,重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表演,从独处之时,就已经开始。
她必须习惯这张面具,直到它成为另一层皮肤,直到她自己都快要忘记,镜中那个眼神锐利的“陌生人”,或许才是真正的自己。
而那个真正的自己,正在这具残破的皮囊下, silently screaming (无声地尖叫),等待着破笼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