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入寰宇资本大厦那过分明亮的走廊,林薇感觉自己像一条被迫从深海重新浮回浅滩的鱼,周身都充斥着格格不入的窒息感。肋下的疼痛、脖颈的火辣、以及掌心那块丝绸碎片坚硬的触感,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天台上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麻木地挪回总裁办外勤组那个属于她的、阴暗的角落工位。午休时间还未结束,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鸣,和她自己过于沉重的心跳声。
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她终于允许自己卸下那强撑了一路的、摇摇欲坠的镇定。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每一处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她闭上眼,天台上的画面却更加清晰地撞进脑海——女杀手冰冷淬毒的眼睛,凌厉致命的攻击,还有……陆沉渊那支沉默燃烧的烟。
他没有揭穿她。
没有质问,没有试探,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他就那样抽完一支烟,然后离开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她的神经。
第一种可能,他什么都没发现。这只是巧合,他恰好在那个时间点想去天台抽烟,又恰好没注意到阴影里狼狈不堪的她。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陆沉渊?那个掌控欲近乎变态的男人?在他的地盘,发生近身搏斗,他会毫无察觉?这比他是幕后主使更令人难以相信。
第二种可能,他看到了全部,甚至可能更早就在暗中观察。他的沉默,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看着她在他眼皮底下挣扎、伪装,享受这种绝对掌控的感觉。他在等她主动坦白,或者等她自己露出更大的破绽。这种可能性让林薇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耐心和城府,深得可怕。
第三种可能……他的沉默,是一种变相的……回护?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被林薇迅速压下,甚至觉得有点荒谬。他凭什么回护一个来历不明、明显带着麻烦和谎言的底层助理?这不符合他商人的利益计算逻辑。除非……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有某种特殊的、她尚未知晓的价值?或者,他和那个女杀手并非一路人,甚至可能存在某种对立?
无数的猜测、推演、否定在她脑中激烈交锋,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但无论哪种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点——陆沉渊的沉默,绝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危险阶段的开端。
他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投下一块石头(天台的变故),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这种未知,远比直接的刀光剑影更令人心悸。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那块墨蓝色的丝巾碎片已经被汗浸湿,边缘沾染着些许血迹和灰尘,那妖异的鸢尾花纹路却依旧清晰刺眼。
“夜莺”的丝巾,陆沉渊的烟。
这两样东西,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符号,代表着她此刻陷入的迷局两端。一端是赤裸裸的、想要她命的杀机;另一端是沉默的、莫测的、却同样致命的审视。
她将碎片紧紧攥回手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能自乱阵脚。
无论陆沉渊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她目前的处境并没有发生本质的改变——甚至更糟了。“林薇”这个身份已经薄如蝉翼,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她必须更快。
更快地找到足以洗刷冤屈的证据,更快地弄清楚“影子协议”的真相,更快地揪出“影网”内部的“鼹鼠”。
同时,她也要更加小心地走好脚下的这根钢丝。在陆沉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下,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决定生死的破绽。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
林薇浑身一颤,几乎是惊跳起来,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她盯着那部不断震动的老旧电话,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会是他吗?
他要用这种方式,为天台的沉默画上一个句号?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剧烈的心悸,她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听筒。
“喂……”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虚弱和惊惶。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张莉那熟悉的不耐烦的、尖利刻薄的声音:“林薇!死到哪里去了?磨磨蹭蹭的!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是他。
林薇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虚脱,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是……张经理,我马上来。”她低声应道,声音依旧嘶哑。
挂了电话,她靠在椅背上,缓了好几秒,才艰难地站起身。
解读沉默,无法得到答案。
唯一的出路,只能是继续向前,在更大的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抓住那微弱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努力将眼底所有情绪重新压回那片死寂的冰面之下,然后低着头,一步一步,朝着张莉的办公室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