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根黏附在指尖油污上、比蛛丝更纤细的墨蓝、暗红、银灰三色丝巾纤维,如同三枚灼热的毒针,深深扎入林薇的神经末梢。电梯下行带来的失重感混合着肋下汹涌袭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轿厢里其他乘客的交谈声、呼吸声都变得模糊遥远,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轰鸣,以及脑中那个不断尖叫的疑问——
宋小姐?夜莺?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代表着顶级的奢华、神秘与可能通往权力核心的捷径,另一个则象征着布拉格雨夜的背叛、血腥与冰冷的死亡。她们唯一的交集,竟是颈间那一条图案诡谲妖娆的爱马仕丝巾!
是巧合吗?顶级名媛与顶级杀手恰好拥有同系列甚至同款的配饰?
不。绝不可能。
这种特定图案、特定配色的丝巾,绝非量产流通款。它更像是一种标识,一种隐秘的徽章,一种……属于某个特定圈子或组织的信物?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抵达总裁办楼层。林薇如同提线木偶般,麻木地推着那辆沉重的平板车,踉跄着挪出轿厢。身后,那混合着雪松冷香与奢华花香的余味,仿佛化作无形的触手,缠绕着她的脖颈,令人窒息。
她将文件车推向十六楼小会议室的方向,动作机械而迟缓。脑子里却如同炸开的蜂巢,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疯狂的嗡鸣中激烈碰撞、重组!
宋小姐突然出现在陆沉渊身边的时间点……恰好是在风控部警报响起、法务部准备对“星海”提起诉讼、内部安保骤然升级之后!这是单纯的男女关系,还是……陆沉渊引入的另一个层面的“变量”?一个用来制衡、迷惑、或者执行特殊任务的“外部助力”?
如果宋小姐与“夜莺”有关联,那陆沉渊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是知情者?利用者?还是……更深层的掌控者?他知不知道“夜莺”是“影网”的叛徒,是导致“渡鸦”小队覆灭、栽赃自己的元凶之一?
而“夜莺”……她出现在布拉格,目标明确地截杀“渡船”,抢夺“影子协议”碎片。她的行动直接服务于那个隐藏在“影网”内部的、代号“鼹鼠”的叛徒高层。
如果宋小姐=“夜莺”,或者与“夜莺”属同一阵营,那她接近陆沉渊的目的……是为了“影子协议”?还是说,陆沉渊本身,也与“鼹鼠”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薇的脑海,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和几乎让她呕吐的惊悸!
不……不可能……
陆沉渊如果是“鼹鼠”的人,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自己放在眼皮底下监控、试探、甚至……提供某种扭曲的“庇护”。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陆沉渊或许并不知道宋小姐的真实背景。他只是将她视为一枚有用的棋子,或者一个有趣的玩物。而宋小姐(或她背后的势力)则利用这一点,巧妙地潜伏到他身边,执行着不可告人的任务。
或者……陆沉渊知道她的危险,却依旧将她放在身边,是将计就计?用她作为诱饵,来钓出更深的大鱼?比如……那个一直潜藏在水下的“鼹鼠”?
无论哪种可能,她都正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漩涡边缘!一边是深不可测、意图不明的陆沉渊,另一边是可能与杀害战友、栽赃自己的仇敌有关联的神秘名媛!
而她,一个伤痕累累、被全球通缉、挣扎求生的“叛徒”,竟然意外地同时触及了这两条致命的线头!
肋下的剧痛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内里搅动!她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推着车的手猛地一滑,平板车失控地向前冲去,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上面堆叠的文件盒哗啦一下散落大半!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不远处几个正准备下班同事的目光。
“啧,又怎么了?”
“真是废物,推个车都能出事…”
“快走快走,别惹麻烦…”
林薇“慌乱”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文件,枯槁的身体因为疼痛和“窘迫”而剧烈颤抖,深陷的眼窝里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巨大的“无助”。
就在她低头捡文件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如同最警觉的哨兵,猛地捕捉到走廊尽头,总裁专用电梯的方向——
电梯门无声滑开。
陆沉渊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正迈步走出。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硬。他似乎正要走向另一个方向,但这边巨大的动静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深邃的目光,如同掠过水面的鹰隼,极其自然地扫过这边的一片狼藉,扫过那个蹲在地上、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枯槁身影。
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就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障碍物。随即,他便继续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转身,朝着原本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转角。
没有斥责,没有询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关注都没有。
林薇的心脏却在那一刻,如同被浸入冰海!
她太了解陆沉渊了!这种极致的、彻底的漠视,本身就是一种异常!以他那种掌控一切的性格,对于发生在自己地盘核心区域的、可能涉及安全隐患的骚动(哪怕再微不足道),绝不可能连一秒的审视都没有!
除非……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些琐事上?
或者……他早已预料到她的状态会出问题?甚至……刚才宋小姐的出现,以及自己必然的反应,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是在观察?观察她在突然遭遇与“夜莺”高度相关的刺激后,会有什么反应?是否会露出破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联想”!她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瞬间的震惊和失态,极有可能已经落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继续“笨拙”地收拾残局,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那副枯槁脆弱的皮囊之下。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文件粗糙的纸页边缘。
不能再想了!
至少现在不能!
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一次不自然的呼吸,都可能成为暴露的导火索!
她必须立刻、彻底地封印掉刚才那危险的一切“联想”,将所有的震惊、恐惧、仇恨与疑惑,死死锁进意识的最深处,用“林薇”那彻头彻尾的麻木、痛苦与卑微,覆盖掉一切可能的光芒。
她终于“艰难”地收拾好所有文件,重新堆回平板车,拖着更加虚浮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将文件送往小会议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肋下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当她终于完成这项折磨人的任务,回到外勤组角落的工位时,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她瘫在椅子上,深陷的眼窝紧闭,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微微痉挛。
黑暗中,那几丝绚丽的纤维,如同毒蛇的信子,依旧在脑海中闪烁。
陆沉渊那双漠然扫过的眼睛,如同深渊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