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轩”那璀璨奢华的光影、维港刺目的阳光、陆沉渊冰冷侧影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以及肋下持续不断、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所有这些,都在寰宇资本大厦地下二层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怪味的保洁工具房里,化为一片混沌而沉重的黑暗,狠狠压向林薇。
反锁上门栓的瞬间,她枯槁的身体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沿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帆布包脱手掉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蜷缩在角落,额头抵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喉咙深处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那件廉价的米色衬衫和旧外套,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只有肋下那片灼烧的炼狱无比清晰地宣告着这具身体濒临极限的警报。
不能晕过去。
绝不能在这里失去意识。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刺痛感强行拉回一丝涣散的神智。她颤抖着摸索过帆布包,从最底层掏出那个几乎空了的药瓶,倒出最后两片白色的消炎药。没有水,她仰起头,硬生生干咽下去。药片粗糙地刮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背过气去。
她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工具房里死寂无声,只有她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心脏沉重疯狂的撞击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几分钟后,药效似乎起了一丝作用,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稍稍缓和,变成了持续而沉闷的钝痛。眩晕感依旧强烈,但意识终于重新凝聚。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张莉随时可能因为文件的事找她麻烦,磐石的巡逻队也可能经过。这里只是暂时的避风港,绝非久留之地。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的伤痛。她必须回到外勤组那个冰冷的角落工位,至少在明面上,维持住“林薇”那副重伤未愈、却仍在苦苦支撑的可怜形象。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电梯里挤满了带着饭后慵懒气息的白领。林薇缩在最角落,低着头,枯槁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痛苦,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周围投来几道嫌恶或漠然的目光,无人靠近。
终于挪回外勤组。办公室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趴在桌上午休的同事。她的角落工位依旧冰冷,屏幕上还停留在那份枯燥的东南亚报表界面。
她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肋下的撞击让她闷哼一声,眼前又是一黑。趴在冰冷的桌面上缓了好一会儿,那令人窒息的虚弱感和眩晕感才稍稍退潮。
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因为极致的疲惫和疼痛而变得格外敏锐。
“云顶轩”的布局、安保的漏洞、通风管道的外部走向、那个露天VIp座位与安全出口的距离……陆沉渊与李兆阳并肩而行的画面、李兆阳脸上精明的笑容、法务部王律桌上“星海实业”的诉讼草稿、风控部电脑屏幕上滚动的“印尼项目缺口八位数”的警报、码头老鼠嘶哑的“硬柴”、“和记私仓”、“宾利车牌8字头”……还有更早之前,“麻雀”被抹去的摊位、张莉刻毒的晋升、磐石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
无数碎片化的信息、画面、声音,如同暴风般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交织!它们彼此孤立,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黑暗的漩涡中心!一个由寰宇资本、和盛集团、星海实业以及那个神秘的“h-7”代号编织而成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阴谋!
她必须立刻把这些碎片记录下来!在记忆被疼痛和疲惫模糊之前,在这些碎片被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遗忘之前!但绝不能留下任何电子痕迹!张莉的眼睛、磐石的监控、公司无所不在的网络扫描……任何数字化的记录,都是自寻死路!
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她颤抖着手,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本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印着寰宇资本LoGo的会议记录本——这是公司最基础的办公用品,几乎人手一本,毫不显眼。又拿出一支最普通的、廉价的黑色中性笔。
然后,她做了一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她打开电脑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关于办公用品申领流程的pdF文件,让屏幕上布满枯燥的文字和流程图。同时,将那本空白记录本,极其自然地摊开,压在一份摊开的、同样无关紧要的旧项目简报下面,只露出下面空白的一页。笔握在手中,笔尖悬在纸页上方。
从任何角度看去,她都只是一个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或者偶尔在纸上记下点什么工作笔记的、疲惫不堪的底层助理。
然而,在她深陷的眼窝低垂的瞬间,笔尖动了。
落下的不是文字,不是图表,而是一系列只有她自己能瞬间解读的、怪异扭曲的符号、简笔画、数字和字母的诡异组合!
她用了一种基于多种已知密码体系(凯撒密码、猪圈密码、摩斯电码的变体)混合、并加入了大量个人化随机变量的、独一无二的加密方式!
一个简单的酒杯符号旁边标注着扭曲的“云顶”拼音首字母缩写和“VIp露台”的坐标代码;
一把抽象的匕首图形后面跟着“李兆阳”姓氏首字母和“坎邦矿”的代号;
一串看似混乱的数字和字母,实则是她从风控部屏幕惊鸿一瞥记下的、经过位移加密的金融账户片段;
“星海”二字被拆解,用只有她懂的部首密码重新组合;
“h-7”这个代号,则被替换成了一个画着七条腿的蜘蛛简笔画;
甚至陆沉渊,在她的密码本里,也只有一个冰冷的、如同权杖般的抽象符号“7”;
她“写”得极快,笔尖在纸面上几乎无声地滑动。动作幅度极小,偶尔还会故意停顿,在纸页边缘胡乱画上几道看似无聊的涂鸦线条,或者假装记录一下屏幕上pdF的某个无关紧要的条目。每一次落笔,都伴随着肋下沉闷的抽痛和高度集中精神带来的眩晕感。额角的冷汗滴落在纸页上,晕开一点点深色的湿痕,被她迅速用指尖抹开,仿佛那只是无意的汗渍。
这不是日记。
这是用鲜血、疼痛和意志力书写的情报密卷!
是她在各方势力绞杀下,于悬崖边缘,为自己构建的、唯一绝对安全的记忆堡垒!
时间在笔尖的无声滑动中流逝。办公室里的同事渐渐多了起来,键盘声、低语声重新响起。Amy和几个小姐妹说笑着回来,带着甜品店的香甜气息,瞥见林薇趴在桌上“发呆”的样子,又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嗤笑。
林薇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本摊开的、看似杂乱无章的“天书”之中。直到最后一个代表“通风管道外部检修口可能性评估”的复杂符号落下,她才仿佛虚脱般,笔尖一顿,差点脱手。
她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那页写满了“天书”的纸从记录本上撕下,动作就像撕掉一张写废的草稿纸。然后,她拿起桌面上那份压在上面的旧项目简报,作势要翻阅,实则将那张致命的密码纸夹进了简报中间不起眼的页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将笔丢回笔筒,会议记录本合拢塞回抽屉。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向椅背,深陷的眼窝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指尖无意识地擦过旧外套口袋。
里面,那枚一元硬币的冰冷,和那张记录了“云顶轩”VIp露台坐标的密码纸的微弱触感,重叠在一起。
深渊的轮廓,已在血与痛的加密中,渐次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