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岚那句裹着冰碴子的“奋不顾身”,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林薇的耳膜深处,余音带着嘲讽的嗡鸣,挥之不去。她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三天病假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肋下敷着的药膏在皮肤下持续散发着灼热的刺痛感,混合着肩胛骨深处旧伤撕裂的闷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糙的砂砾。
推开外勤组那扇厚重的玻璃门,仿佛推开了一个巨大的噪音罐头。然而,门开的瞬间——
刷!
所有的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甚至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如同被无形的闸刀瞬间切断!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几十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钢针,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格子间的隔断后、从电脑屏幕的上方,齐刷刷地投射过来!目光里混杂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幸灾乐祸、冷漠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风暴中心的畏惧。
林薇枯槁的身影僵在门口,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伤痕累累的兔子。汗水浸透的廉价工装紧贴着后背,勾勒出她因疼痛而微微佝偻的脊梁。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残留的干涸血迹在顶灯下异常刺眼。
“哟——!”
一声拉长了调子、带着夸张甜腻和淬毒般恶意的嗤笑,第一个刺破了死寂。Amy抱着手臂,斜倚在工位隔板上,新做的水晶指甲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她漂亮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如同刮骨刀在林薇身上来回切割:
“这不是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嘛?啧啧啧,看看这脸色,这身板儿…命可真够硬的呀!那么重的铁家伙砸下来都没事?还‘奋不顾身’救了陆总?深水埗爬上来的人,骨头就是贱,经造!”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周围的同事或低头假装忙碌,或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无人出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名为“孤立”的气息。
林薇攥着病假单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肋下的灼热感疯狂奔涌,试图点燃反击的火焰,却被她死死压住。她艰难地迈开脚步,试图走向自己那个堆满文件的角落工位。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步履蹒跚而沉重。
就在她刚走出两步——
砰!!!
张莉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里面猛地推开!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几步就冲到了林薇面前!一股浓烈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怒火扑面而来。
张莉站在林薇面前,新烫的卷发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铁青的底色。她新做的、镶着水钻的尖利指甲,几乎要戳到林薇的眉心!
“林!薇!” 刻薄尖锐的嗓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带着极致的愤怒和嫌恶,在寂静的办公区里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谁让你回来的?!给我滚进来!立刻!马上!!”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薇脸上。那根尖锐的指甲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指向自己洞开的办公室门,如同指向刑场的大门。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砸下。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强装的麻木瞬间被巨大的惶恐取代。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低下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颤抖和恐惧:“张…张经理…”
“闭嘴!滚进来!解释清楚!!” 张莉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厉声打断,转身扭着腰,带着一股狂风暴雨般的气势冲回了办公室,门大敞着,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薇身上,带着无声的催促和看戏的兴奋。
林薇攥紧了手中的病假单,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肋下的灼热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剧痛的堤坝内疯狂冲撞。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痛肺腑,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向那扇洞开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门。
走进办公室,浓烈的香水味和一股未散的雪茄味混合在一起,有些呛人。张莉已经坐回了她宽大的办公椅里,双手抱胸,身体后仰,用一种居高临下、如同审视垃圾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的林薇。
门在她身后被张莉用遥控器“砰”地一声关上!巨大的声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林薇彻底困在了这片充满怒火的空间里。
“砰!” 又是一声巨响!张莉抓起桌上厚厚一叠文件,狠狠摔在林薇脚边的地板上!纸张四散飞溅,如同被惊散的白色鸟群。
“看看你做的好事!!” 张莉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变调,尖利刺耳,“年会彩排!那么重要的场合!寰宇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差点砸到陆总?!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啊?!”
她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目光死死锁住林薇苍白的脸:“说!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因为我对你要求严格,你就怀恨在心,想用这种下作手段报复我?!报复公司?!嗯?!”
巨大的指控如同冰雹般砸下!林薇被这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冲击得身体又是一晃,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委屈。她慌乱地摇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喘息:“不…不是的张经理!我…我没有…是…是有人撞我…我…我没站稳…”
“撞你?!” 张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刻薄地嗤笑一声,新做的水钻指甲用力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烦的哒哒声,“谁撞你?!证据呢?!监控呢?!当时那么乱,谁看见了?!我只看见是你抱着那该死的架子!是你脱手了!是你差点酿成大祸!”
她猛地绕过桌子,几步冲到林薇面前,那股混合着香水、雪茄和怒火的气息几乎将林薇淹没。张莉的手指几乎要点到林薇的鼻尖,唾沫星子喷溅:
“废物!烂泥扶不上墙!我早就说过,寰宇不是你这种深水埗爬出来的垃圾该待的地方!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知道因为你,整个彩排暂停,多少工作被打乱?!陆总差点受伤!这责任你担得起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在林薇枯槁狼狈的身上反复切割:“还‘奋不顾身’?呵!装给谁看?!以为扑上去挡一下就能攀上高枝了?就能抵消你差点害死陆总的大罪了?!做梦!我告诉你林薇,寰宇不养废物,更不养祸害!要不是陆总心善,让陈秘书送你去医务室,还给你开病假单…”
张莉的目光猛地落在林薇死死攥在手里的病假单上,像是找到了新的发泄点,一把将单子夺了过来!动作粗暴,牵扯到林薇肩胛的伤处,痛得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张莉看也不看,两根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恶毒的快意,声音拔得更高,几乎是在咆哮:
“病假?!你还想休息?!闯了这么大的祸,差点害死陆总,耽误集团重要活动,你还想拿着病假单躲清闲?!门都没有!” 她说着,竟当着林薇的面,双手抓住病假单的两端,用力一扯!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轻飘飘的病假单瞬间被撕成两半!
张莉像是还不解气,又将两半叠在一起,再次狠狠撕扯!几下之后,那张承载着三天喘息时间的纸片,在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中,彻底变成了几片细碎的、如同垃圾般的纸屑!
她扬手,将碎纸屑狠狠摔在林薇脸上!
细碎的纸片如同冰冷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粘在林薇汗湿的头发上、苍白的脸颊上、沾着血污的工装领口上…
“想休息?可以!” 张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残忍,她指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又指向门外,“今天下班前,把这些东南亚子公司报上来的、被你弄乱的垃圾数据给我重新整理好!格式统一!错误归零!还有,把外面公共区域所有碎纸桶给我清理干净!一点纸屑都不准留!做不完,或者让我挑出一丁点毛病…”
她凑近林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却如同地狱寒风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宣告:
“你就抱着你深水埗的垃圾,一起滚出寰宇!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张丧门星的脸!”
碎纸屑的冰冷触感还停留在脸颊。
张莉刻毒的诅咒和带着浓烈香水味的气息喷在耳畔。
肋下奔涌的灼热感与撕裂的剧痛在体内疯狂拉锯,如同冰与火的炼狱。
林薇低着头,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屈辱而微微颤抖。深陷的眼窝被垂落的发丝阴影彻底覆盖,看不清任何情绪。只有那只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深可见血的凹痕,一滴暗红的血珠,正沿着指缝,无声地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啪嗒。
细微的声响,淹没在张莉粗重的喘息和办公室死寂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