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资本大厦外,港城的霓虹早已迫不及待地接管了暮色。晚高峰的人潮如同浑浊粘稠的河流,裹挟着疲惫、归心和各种香水尾调,涌向地铁站、巴士站。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街边小食摊的油烟味,扑面而来,却意外地让林薇肋下那片新生的温热感更加清晰,仿佛在无声地驱散着b1层仓库浸入骨髓的阴冷。
她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白、早已不保暖的旧外套,将帆布包紧紧抱在胸前,像个最普通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底层女工,随着人流沉浮。袖口内侧,那个紧贴着手腕皮肤的薄布暗袋里,藏着揉成小团的便签纸。冰凉的纸团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星海-备份”那四个字的灼热与危险。
她低着头,步履“沉重”地汇入通往地铁站的巨大人流。每一步都踩在喧嚣和疲惫的浪尖上,但她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林薇”枯槁麻木的表象下全功率开启。肋下温热的余韵奔涌,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和力量感,让她的感知力远超平常。
地铁车厢里混杂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汗味、廉价香水味、食物残渣的气息,还有金属和机油冰冷的味道。林薇缩在角落,额头抵着冰凉的车厢壁,闭着眼,仿佛在忍受着通勤的折磨和身体的疲惫。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耳朵正过滤着周围所有的声音:旁边学生情侣的低声抱怨,远处上班族刷手机的短视频噪音,头顶广播里毫无感情的报站声…还有,身后隔着一排座位,那个几乎被淹没在背景音里的、极其轻微的呼吸节奏——平稳,刻意压低,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疲惫格格不入的专注。
她没动,依旧闭着眼,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到站,换乘。人流像开闸的洪水涌出车厢,又在巨大的换乘大厅里被导向不同的支流。林薇随着人潮机械地移动,脚步拖沓,肩膀微垮,完美的“林薇”式姿态。
就在经过一条连接两条线路的长换乘通道时,通道一侧光洁如镜的广告牌墙面,清晰地映照出身后的景象。摩肩接踵的人流,一张张疲惫或漠然的脸快速滑过镜面。林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依旧低垂着,看着自己磨旧的鞋尖。
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镜面的零点一秒内,一个身影被清晰地捕捉、锁定、放大!
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形中等偏瘦,在拥挤的人流里并不起眼。他离林薇大约三米左右,混在几个刚下车的乘客后面,看似也在随着人流前行,但他的步速、他与前面人刻意保持的恒定距离、以及他微微前倾、如同锁定猎物般的姿态…都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在林薇高度戒备的感知雷达上,亮起了刺眼的警报红灯!
是他!地铁车厢里那个呼吸!
林薇的心跳没有丝毫紊乱,但肋下的温热感瞬间变得灼热,如同引擎被点燃。她没有回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她只是更加“疲惫”地、随着人流缓慢挪动,像一片被潮水裹挟的落叶。
镜面反光里,那个灰色身影如影随形。三米,始终三米。他巧妙地利用前面乘客的身形遮挡自己,偶尔在人群缝隙中露出的半张脸也极其普通,扔进人堆里下一秒就会消失的那种普通。但正是这种刻意的普通和精准的距离控制,暴露了他绝非偶然同路的行人!
目标确认!尾巴!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窜过林薇的脊椎,又被她强行压下。深陷的眼窝深处,寒芒一闪而逝。张莉的刁难、年会的喧嚣、身体的疲惫…所有琐碎的烦恼在这一刻被彻底剥离。熟悉的、属于猎场的气息扑面而来。对方技巧不算高明,但目的明确,执着如鬣狗!
她必须甩掉他!立刻!在对方摸清她确切落脚点之前!
林薇的脚步依旧拖沓,但方向在极其细微地调整。她没有走向通往南安里方向那条最拥挤的主线,而是随着一股较大的人流,拐向了通往“星光百货”商场的下沉式通道出口。
星光百货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招摇,如同燃烧的欲望之眼。下沉广场连接着地铁口,人流更加汹涌混乱。这里是港城繁华地带的购物中心之一,也是各种三教九流的交汇点。
林薇像是被巨大的广告牌吸引,又像是走累了想歇歇脚,她“笨拙”地挤到广场边缘一家奢侈品店的巨大落地橱窗前。橱窗里陈列着当季最新款的昂贵手袋,在聚光灯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她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枯槁的脸上带着一丝底层人对奢华之物本能的、混杂着羡慕与茫然的“呆滞”,目光“专注”地投向橱窗里那个镶嵌着碎钻的限量版包包。
光洁如镜的玻璃橱窗,清晰地映出身后的景象。广场上人流如织,拍照的游客、发传单的推销员、依偎的情侣…而在她身后约五米处,一个卖廉价发光气球的小摊旁,那抹灰色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正假装低头看手机,但帽檐下抬起的目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锁定着橱窗前那个“呆望”着奢侈品的枯槁背影。
呵,果然跟来了。
林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茫然的表情。她像是终于看够了,又像是被价格标签吓到,瑟缩了一下肩膀,有些“失落地”转过身,低着头,脚步略显“仓促”地朝着广场另一侧,通往“金湾码头”露天鱼市的方向走去。
金湾码头露天鱼市,是港城底层鲜活气息最浓郁的地方之一。还没完全靠近,浓烈到化不开的海腥味、鱼虾的咸腥味、冰块的冷冽气息,混杂着摊贩们粗粝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喧嚷、还有处理鱼获的砰砰声,如同巨大的声浪和气味炸弹,轰然撞了过来!
这里灯光昏暗,地面湿滑油腻,堆满了泡沫箱、碎冰和废弃的渔网。穿着防水围裙、胶靴的摊贩和浑身沾满鱼鳞的顾客挤挤攘攘,空气里弥漫着活物、死亡与金钱交易混杂的原始躁动。
林薇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她像一条滑溜的鱼,瞬间融入这混乱、腥臭而充满生命力的洪流。她的动作不再有丝毫“林薇”的笨拙,身体在湿滑的地面和拥挤的人群中变得异常灵活。她巧妙地利用着每一个挡路的顾客、每一堆散发着寒气的泡沫箱、每一个挂着滴血鱼获的摊位作为掩护。
在一个堆满鲜活海蟹、老板正和顾客高声争执的摊位前,她猛地弯腰,假装被地上的冰水滑了一下,踉跄着撞向旁边一个装满碎冰的大桶。冰屑飞溅!
“喂!睇路啊!撞翻我的蟹你赔得起啊?!”老板的怒吼炸响。
林薇连声道歉,声音淹没在喧嚣里。就在这短暂的混乱和视线遮挡中,她迅速脱下那件显眼的旧外套,闪电般反穿在身上(内衬是深蓝色),同时将一直抱在胸前的帆布包甩到身后。从口袋里摸出一顶不知何时准备好的、洗得发白的旧棒球帽,压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在鱼市的混乱和老板的怒骂掩护下,不到三秒!当那个灰色身影略显狼狈地绕过争执的摊位和飞溅的冰屑时,眼前只剩下汹涌的人头和浓重的鱼腥味。那个穿着旧外套、抱着帆布包的枯槁身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色身影猛地停下脚步,帽檐下那双原本普通此刻却充满焦躁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扫视着周围混乱腥臭的一切。他像只突然失去目标的猎犬,在原地转了个圈,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熟悉的气息或轮廓,却只看到无数晃动着的、沾着鱼鳞的防水围裙和冷漠麻木的脸。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声音被鱼市的喧嚣瞬间吞没。
而此刻,林薇已经如同一条真正的幽灵鱼,穿过最拥挤的鱼获区,钻进了码头后方一条堆满废弃木箱和破旧渔网的昏暗小巷——“龙骨巷”。
巷子里没有灯光,只有远处码头灯塔偶尔扫过的微弱光柱。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木头和死鱼的恶臭。地面坑洼不平,积着黑黢黢的污水。
林薇脚步不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她的身影在废弃物的阴影中快速穿行,肋下奔涌的热流支撑着她,动作迅捷无声。帆布包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棒球帽檐下,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对前方黑暗的绝对掌控。
甩掉了。
但危机并未解除。尾巴的出现,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水面投下巨石。南安里那个狭窄的劏房,也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她必须立刻回去,确认情况,然后…升级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