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磨损的廉价U盘,被林薇深藏在帆布袋最隐秘的夹层里,如同封存了一颗微型的定时炸弹。陆沉渊电梯门合拢前那道深不见底的审视目光,如同无形的烙印,灼烧在她的感知里,久久不散。肋下那片温润而充满力量的肌肤,此刻也仿佛能感受到来自顶层办公室的、无声的压力。
然而,寰宇资本这艘巨大的商业航母,并不会因为一个底层助理的忐忑而停下它奢华喧嚣的航程。陆沉渊那道目光的余威尚在,一股更加浮华、更加躁动的浪潮,已随着岁末的临近,席卷了整个云顶大厦。
“年度盛典·寰宇之夜”的巨幅电子海报,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原本严肃的企业文化标语,占据了公司内部网站和每一层电梯厅的显眼位置。海报设计极尽奢华,金粉流淌,星光璀璨,背景是港城最顶级的“云顶酒店”宴会厅的穹顶剪影。主题字体张扬而炫目,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盛宴的规格。
总裁办外勤组,这个平日被文件和压力塞满的格子间牢笼,此刻也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纸张霉味和咖啡因,而是混合了廉价香水、新衣布料气息和一种按捺不住的、名为“攀比”的躁动。
“喂喂喂!快看内部邮件!今年年会大奖公布了!” Amy尖利的声音总是第一个打破平静,她举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年会奖品清单的截图,“特等奖!马尔代夫双人奢华游!还是水飞上岛!我的天!”
“一等奖是那款最新顶配的折叠屏手机!我盯了好久了!”
“二等奖也不错啊,高端美容仪!还有那个轻奢品牌的通勤包!”
“哎呀,抽奖都是看命,关键还是看那天穿什么!我新订的小礼服昨天到了,超显身材!配上我刚买的限量版高跟鞋…”
“你那算什么?我托朋友从欧洲带了条Vintage的项链,配上我那条小黑裙,绝对艳压群芳!”
“得了吧,再艳压能有总裁办内勤那几个妖精会打扮?人家可是天天在顶层晃悠,眼界高着呢!”
女职员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着礼服、首饰、妆容,以及如何在觥筹交错间“偶遇”高层,眼神里闪烁着对奢华奖品和潜在机遇的渴望。连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几个男同事,也忍不住讨论起抽奖概率和要不要租套像样的西装。
整个外勤组,只有林薇的角落,像一片被喧嚣遗忘的孤岛。
她依旧埋首在那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枯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陷的眼窝下是挥之不去的疲惫(至少表面如此)。桌上没有任何关于年会的讨论痕迹,只有冰冷的电脑屏幕和散乱的纸张。帆布袋陈旧磨损,与周围光鲜亮丽的手提包格格不入。她像一块投入沸水的顽石,冰冷而沉默。
然而,这片“孤岛”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张莉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高跟鞋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节奏感。她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名单和几张复杂的表格,目光扫过兴奋的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角落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弧度。
“都安静点!”张莉尖利的声音压下喧闹,“年会筹备进入关键阶段!总裁办任务繁重!每个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分派任务:
“Amy,你负责统计外勤组所有人员的礼服尺码、鞋码,汇总给我!还有,确认每个人是否有携带家属!名单不能错!”
“小王,阿杰,你们俩负责年会当天外勤组负责区域(签到处、礼品发放点)的物料清点、搬运和布置!清单待会儿发你们!”
“陈伯,你经验老道,负责协调餐饮部,确认我们外勤组轮班人员的简餐和饮料补给点!”
“至于你…”张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最终钉在林薇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刁难,“林薇,你的任务最‘重要’!”
她刻意加重了“重要”二字,将手里那叠厚厚的名单和表格重重拍在林薇桌上:
“第一,这是全集团所有参会人员的最终版座位表!按部门、职级、关联方分类!我需要你按照宴会厅桌位平面图,把每一个名字、对应的部门、职位,手动誊写到对应的桌号、座位号旁边!字体要工整!不能有一个错别字!不能有一处涂改!明天中午前给我!”
厚厚一沓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职位,手动誊抄到复杂的座位图上…这无异于最枯燥、最耗时、也最容易出错的苦役!
“第二,”张莉不等林薇反应,又甩出另一份文件,“这是年会所有奖项的最终版清单和对应的获奖者名单(当然是空白的,抽奖后填)。我需要你按照奖项等级、名称、赞助商、奖品描述、价值,以及预留的获奖者姓名栏位,制作一份清晰、美观、格式统一的展示ppt!模板我发你邮箱!同样,明天中午前!”
制作ppt不算难,但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处理如此多琐碎信息并保证美观统一,同样是巨大的压力!
“第三,”张莉脸上露出一种恶意的“微笑”,“后勤部那边刚送来三百份年会伴手礼,需要拆封、组合、重新包装、系上丝带、贴上统一的祝福标签!东西堆在b1层仓库!你今天下班前必须全部弄完!包装要精美!标签要贴正!我会派人检查!”
三座大山!
枯燥到极致的誊抄!
时间紧迫的ppt!
数量庞大、要求苛刻的体力劳动!
每一项都足以压垮一个普通人,而张莉却将这三项最繁重、最没有技术含量、也最容易被挑刺的“垃圾”任务,一股脑全砸在了林薇头上!目的不言而喻——要么累垮她,要么逼她出错,名正言顺地把她踢出寰宇!
周围的同事都安静下来,看向林薇的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庆幸(幸好不是自己),也有几分看戏的玩味。Amy更是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林薇看着桌上那三座“大山”,脸上依旧是那副枯槁麻木的表情,深陷的眼窝里看不出波澜,只有浓重的、仿佛永远化不开的疲惫。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干涩顺从:“知道了,张经理。”
没有抱怨,没有争辩,只有绝对的服从。仿佛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张莉满意地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她被这些任务压垮、狼狈滚蛋的场景。她冷哼一声,转身扭着腰走了。
林薇默默地坐下。她没有立刻开始誊抄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座位表,也没有去打开ppt模板。她只是拿起那份伴手礼包装任务的清单,仔细看了看要求,然后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向电梯,准备先去b1层仓库处理那三百份伴手礼。
电梯下行。金属厢壁映出她枯槁却挺直的侧影。肋下温热的余韵清晰可感,身体里新生的力量在血液中奔涌。深陷的眼窝下,那份被刻意维持的疲惫麻木深处,一点冰冷静谧的星芒,悄然亮起。
体力劳动?枯燥誊抄?ppt排版?
这些在普通人眼中繁重无比的任务,对于一个曾在柏林废墟中精准定位目标、在布拉格枪林弹雨中规划逃生路线、在深水埗迷宫里甩掉追兵的顶级特工而言,不过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操作。
年会躁动的喧嚣是背景板。
张莉刻薄的刁难是跳梁小丑。
而真正的风暴眼,在顶层,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
她需要做的,是完美地、高效地、无声无息地完成这些“垃圾”任务。
像一把藏在破旧皮鞘里的绝世好剑,收敛锋芒,静待出鞘的时机。
电梯门在b1层打开,仓库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堆积如山的伴手礼盒旁,林薇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