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拿起那个塑料袋,推开反锁的房门。沉重的自行车链锁在门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低着头,像一抹深灰色的影子,汇入深水埗清晨汹涌的人潮中。目标明确地走向几个街区外,那个她曾经典当过旧耳环的、门面最小、灯光最昏暗的“兴隆押”。
推开那扇带着铜铃、发出喑哑声响的旧木门,熟悉的陈旧纸张、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柜台后面,那个戴着老花镜、身形干瘦的老头依旧在慢悠悠地擦拭着一个铜烟壶。
林薇走到柜台前,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散发着淡淡馊味和血腥气的塑料袋放在冰冷的玻璃柜台上。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扫了她一眼,又落在那个廉价的塑料袋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放下烟壶和抹布,戴上那副带放大镜的头灯,慢吞吞地打开袋子。
一股混合着汗馊、油污、消毒水和淡淡血腥腐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老头皱了皱鼻子,动作却没有停顿。他拿起那件深蓝色工装外套,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捻着被潲水浸泡后发硬、又被血渍反复浸透的袖口和后背。放大镜后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测器。
接着是那件破t恤,后背那片深褐色、触目惊心的污渍更是被仔细审视。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林薇沉默地站着,低垂着眼帘,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那道伤口在闷热的当铺空气里,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刺痛。
“污损太严重,还有异味。” 老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语气平淡无波,“最多……十五蚊。当唔当?”
十五元。两件沾满她血汗屈辱的“战袍”,只值十五元。
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现实的冰冷很快将其压下。十五元,也是钱。至少能买几个最便宜的叉烧包,能撑过今天。
“……当。”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老头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拿出当票,用毛笔飞快地填上“旧工服两件”,金额和期限(一个月),然后推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和一个五元硬币。
林薇抓起钱和当票,如同逃离瘟疫般,迅速离开了这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当铺。十五元港币,带着典当最后一点不堪回首的印记换来的温度,紧贴着她空瘪的口袋。
她没有丝毫耽搁,转身汇入鸭寮街汹涌的早市人流。目标明确:最便宜的生存物资。
在一个挤满阿婆阿公的街边熟食摊,她用两元钱买了一个冰冷的、油脂凝成白块的叉烧包。
在一个灯光昏暗、堆满各种不明药瓶的深水埗老药店,她捏着剩下的钱,目光在柜台里扫视。最便宜的扑热息痛片也要十五元一瓶。她最终只花了三元,买了一小卷最基础的消毒纱布和一小瓶碘伏。
最后,在街角一个卖二手杂货的地摊前,她停下了脚步。目光扫过一堆沾着油污的旧手机充电器,最终锁定了一个外壳裂了缝、接口还算干净的安卓充电头。
“几钱?” 她嘶哑地问。
摊主是个赤膊纹身的大汉,正叼着烟看赛马报,头也不抬:“十蚊!”
林薇捏着口袋里仅剩的十元钱——那是她此刻全部的财产。她沉默了几秒,没有还价,只是默默地将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软的十元纸币递了过去。
大汉瞥了一眼钱,随手将那个破充电头丢给她。
林薇接过充电头,将它和纱布碘伏一起塞进裤兜。手里只剩下那个冰冷的叉烧包。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低头看着手里这个油脂凝固、散发着廉价肉味的食物。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她枯槁蜡黄的脸上。身边是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的芸芸众生。
她撕开油纸,咬了一口。冷硬的包子皮刮擦着喉咙,劣质的叉烧馅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油腻感。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吞咽着,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
十五元钱,一个冰冷的叉烧包,一卷纱布,一瓶碘伏,一个破旧的充电头。
这就是“林薇”的全部家当。
这就是她踏入寰宇资本这座金色牢笼前,最后的补给。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中环方向,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玻璃幕墙尖顶。
下周一的体检,是横在她面前的第一道鬼门关。
她必须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