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处理伤口,否则等不到复仇,败血症就会先要了她的命。
她反锁好门链,拉上那扇薄板门唯一的、脏得看不清外面的塑料百叶帘(聊胜于无)。将塑料小桌拖到灯下。从破挎包里拿出在特区湾口岸附近药店咬牙买的消毒药水(双氧水)、棉签、绷带和消炎药(最便宜的那种)。
然后,她开始脱衣服。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右肩的伤口,痛得她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汗水混合着脓血,将破烂的t恤后背牢牢黏在伤口上。她深吸一口气,左手颤抖着,用牙齿咬住衣角,配合着左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衣服从伤口上撕离。
“嘶啦…” 轻微的粘连撕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脓血和腐坏的组织被带下来,露出伤口狰狞的真容——一个硬币大小的深洞,边缘红肿溃烂,深可见骨,黄白色的脓液正不断从深处渗出,散发着甜腥的恶臭。
林薇看着镜子里(那个塑料柜门上的破镜子)自己惨白扭曲的脸和那处恐怖的伤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拧开双氧水瓶盖。
没有犹豫,直接将冰凉的液体倾倒在那溃烂的伤口上!
“嗤——!”
剧烈的化学反应瞬间爆发!白色的泡沫混合着脓血疯狂涌出!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神经深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嘶吼!她身体猛地弓起,左手死死抠住桌沿,指甲在劣质塑料上刮出刺耳的声音,眼前彻底被一片血红覆盖!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脖颈。
这非人的折磨持续了十几秒,泡沫才渐渐平息。伤口被灼烧得一片惨白,但脓液和腐肉被冲刷掉不少,露出底下一点粉红色的新肉边缘。
她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用沾血的棉签,蘸着药水,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清理伤口深处残留的脓液和坏死组织。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新的剧痛浪潮。
清理完毕,她抖着手撒上消炎药粉(效果存疑),然后用干净(相对)的绷带,用牙齿咬着绷带一头,左手配合,艰难地将伤口一圈圈缠绕、打结、勒紧。整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完成后,她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喉咙里嘶哑的抽气声。
“家”的代价。
她挣扎着爬起,挪到门边。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打印的、字迹歪斜的纸条:
【新住户:月租$2800,水费按人头月$50,电费$1.8\/度,按独立电表计。管理费$200。本月总计:$3050+水电(电表初读:00215)。下月5号前交租,过时不候!包租婆:周太】
冰冷的数字像鞭子抽打着她紧绷的神经。她身上仅剩的钱,在付了押金、首月租金和买了必需品后,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二十元港币,加起来不到一百块。别说下个月房租,就是吃饭都成问题。
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胃袋。她拿出在鸭寮街买的、早已冷透发硬的叉烧包。油脂凝固成白色的脂块,粘在塑料纸上。她面无表情地撕咬着,粗糙的面皮刮擦着喉咙,如同吞咽木屑。
劣质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投下惨白的光晕,将她蜷缩在冰冷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门外走廊的噪音时大时小,电视里粤语长剧的对白、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闹,混杂着楼下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霓虹招牌闪烁的电流声,构成了一曲属于深水埗底层的、永不落幕的喧嚣交响。
林薇背靠着冰冷滑腻的墙壁,身体因为高烧、剧痛和疲惫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塑料百叶帘的缝隙,投向外面。
视线被对面同样老旧、密集的楼宇切割成狭窄的一线。但那狭窄的缝隙里,是港岛的夜。远处,中环和尖沙咀的摩天大楼群,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森林,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维多利亚港的游轮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墨色的水面上无声滑行。那片光芒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冰冷,与深水埗这狭小、肮脏、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劏房,仿佛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就是“林薇”的“家”。一个在东方之珠最璀璨灯火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用血汗和谎言勉强筑起的、随时可能崩塌的囚笼。
镜子里那张枯槁、蜡黄、布满疲惫和痛楚的脸,无声地与她对视着。
“幻影”的过去,已被深埋在东欧的泥泞和血泊里。
“林薇”的现在,在这深水埗的尘埃中,艰难喘息。
而复仇的未来…如同窗外那片遥不可及的冰冷灯火,闪烁着诱人却又致命的光。
她闭上眼,将最后一点硬得硌牙的叉烧包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咀嚼着,吞咽下去。喉咙里,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刻骨铭心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