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棋伊斯坦布尔,亚洲区,一个充斥着廉价劳工、走私贩和过期梦想的混乱街区。空气里混合着烤羊肉的浓香、海风的咸腥、汽车尾气的刺鼻和汗水的酸馊。狭窄的巷子如同迷宫,两侧是斑驳的公寓楼,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般在风中招摇。
幻影——不,此刻她必须彻底成为“林薇”——蜷缩在一家通宵营业的洗衣店后巷,背靠着冰冷的、布满涂鸦的砖墙。土耳棋的暖风并未驱散她体内的寒意,反而让右肩胛骨下方那处溃烂的伤口在闷热中更加灼痛难忍,脓血混合着组织液不断渗出,将廉价t恤的后背洇湿了一大片黏腻的深色。持续的感染和高烧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残存的意志,让她眼前时常发黑,脚步虚浮。
她颤抖着沾满汗水和油污的手,从一个油腻的纸袋里掏出最后半块冰冷的、裹着芝麻的烤饼(Simit),机械地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包里,那几张皱巴巴的土耳棋里拉和几枚硬币是她全部的家当。在土耳棋辗转的几个月,她如同最底层的蝼蚁:在安塔利亚的柑橘园里顶着烈日采摘,指甲缝里嵌满洗不掉的青绿色;在伊兹密尔肮脏的鱼市搬运散发着恶臭的冰桶,肩膀的伤口在重压下几乎崩裂;在伊斯坦布尔后厨没日没夜地洗刷堆积如山的碗碟,双手被化学洗涤剂泡得红肿溃烂…每一份工作都短暂而卑微,每一分钱都浸透着血汗和屈辱。只为攒够那张通往远东的、最廉价的机票钱,和伪造最后一段轨迹所需的“道具”。
目标:港岛。距离:万里之遥。状态:濒临崩溃。
她摊开一张在旧货摊买来的、皱巴巴的远东地图,目光死死锁定那个位于珠江口、用红色圆圈标记的点——港岛。旁边,是她用捡来的铅笔头,在地图边缘空白处,反复描摹的两个字:林薇。这是支撑她不倒的唯一信念,也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必须让这个身份,在踏入港岛的那一刻,就扎根在现实的土壤里。
伪造轨迹的最后一搏:
数字足迹的延伸: 她用那部老旧的诺基亚(屏幕裂痕更多了),通过伊斯坦布尔中央图书馆角落一台能蹭网的公共电脑(使用一次性U盘启动tails系统),继续编织“林薇”的网络蛛网。在几个东南亚华人劳工论坛和求职网站(如港岛的“劳工处互动就业服务”网站),“林薇”的邮箱发送了新的“求职信”:
“应聘:餐厅洗碗\/清洁,女,肯吃苦,有厨房经验(乌客兰餐馆),期望地点:港岛九龙\/新界。”
“求租:港岛床位\/劏房,女,一人,干净安静,预算极低。”
同时,伪造了几封与“家乡母亲”的邮件(中文夹杂拼音错字):“妈:土耳棋这边工钱比乌客兰高点,但想家了。联系了个港岛洗碗的活,听说那边工资更好,等签证下来就过去…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物理痕迹的“丰满”: 她用微薄的积蓄,在混乱的大巴扎(集市)淘换“装备”:一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蓝色工装外套(印着模糊不清的土耳棋文商标);一条同样廉价的黑色化纤长裤;一个印着俗气花卉图案的、鼓鼓囊囊的劣质人造革挎包,里面塞满了她在土耳棋“生活”的“证据”——几张土耳棋长途汽车票根(伊兹密尔-伊斯坦布尔)、一小包没吃完的土耳棋软糖、一本在旧书摊买的、封面破旧的简易土耳棋语会话手册(上面用铅笔划了几道)、几张在景点附近拍的模糊不清的廉价快照(背景是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一角,或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渡轮,照片里没有她本人,只有景物)。
“健康证明”升级: 在伊斯坦布尔一个更混乱的移民\/劳工聚集区,她找到一个据说“能搞定文件”的地下诊所。代价是她身上仅剩的一点点值钱东西——一对在乌客兰捡到的、成色很差的银耳环。换来的是一张同样粗制滥造、但印章齐全(天知道真假)的“国际旅行健康证明”复印件(正本据说被诊所“存档”了)。证明上写着:
姓名:Lin wei
国籍:中国
体检项目:基础检查
结论:适合一般体力劳动。无检疫传染病。
日期:离开土耳棋前一周。
这张纸,是她应对入境盘查的最后一道脆弱护身符。
语言与身份的“沉浸”: 她强迫自己反复聆听手机里(用最后一点流量下载的)粤语基础会话录音。在洗衣店嘈杂的后院,在通宵巴士的颠簸中,她嘴唇无声地翕动,模仿着那些陌生而拗口的音节:“唔该(谢谢)”、“早晨(早上好)”、“几多钱(多少钱)”…每一次尝试都牵扯着喉咙的干痛。她必须让“林薇”这个身份,从内到外都浸染上底层劳工的疲惫和异乡人的生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