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客兰东部,某个不知名的边境小城。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牲畜粪便和未融积雪的冰冷气息。低矮的房屋外墙剥落,露出灰暗的砖石。街道坑洼,积着浑浊的雪水。偶尔驶过的老旧拉达轿车喷吐着黑烟。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苏联解体后的某个寒冬,贫穷和萧条刻在每一个匆匆行人的麻木脸上。
幻影——或者说,此刻蜷缩在城郊一处废弃集体农庄谷仓角落里的女人,更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残骸。
右肩胛骨下方的贯穿伤如同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肺腑的剧痛。伤口边缘红肿发烫,脓液混合着血水不断渗出,浸透了用破布和胶带反复缠绕的简陋绷带,散发出不祥的甜腥味。左腿的旧伤炎症未消,持续的灼烧感和低烧像两条贪婪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她残存的体力。饥饿如同冰冷的绞索,勒紧了空瘪的胃袋。
她从沾满污泥和草屑的破旧背包里(在乌客兰边境的垃圾堆捡的),掏出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麦面包,用仅能轻微活动的左手,一点点掰碎,艰难地塞进嘴里。粗糙的面包渣刮擦着干裂出血的喉咙,带来微不足道的饱腹感。
谷仓外寒风呼啸,卷着雪沫从破损的窗户缝隙灌进来,冻得她瑟瑟发抖。身上那件在布拉格黑市买的、同样破旧的加厚夹克,根本无法抵御东欧腹地的严寒。她的嘴唇冻得发紫,脸色是死人般的灰白。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林薇”…港岛…复仇…
这两个词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她必须活下去,必须伪造出一条天衣无缝的轨迹,让“林薇”这个身份从东欧的泥土里“自然”地生长出来。
第一步:制造物理痕迹。
她在谷仓角落的干草堆下,用找到的半截锈铁片,极其艰难地挖了一个浅坑。将身上那件在布拉格穿过、沾着查理大桥血迹和伏尔塔瓦河泥污的速干长袖内衣埋了进去。这是属于“幻影”的痕迹,必须彻底清除。然后,她换上了一件同样在乌客兰边境垃圾堆翻到的、洗得发白但还算厚实的旧毛衣,外面套上那件破夹克。瞬间,一个更符合东欧底层劳工的形象替代了之前的落魄背包客。
第二步:赚取第一笔血汗钱和“道具”。
她拖着残躯,在寒风中跋涉了数公里,找到一家位于城郊公路边、专为长途卡车司机提供廉价餐饮和“特殊服务”的破落汽车旅馆。旅馆后面连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养猪场。
她用磕磕绊绊、带着浓重斯拉夫口音的俄语(伪装)哀求,终于从那个满脸横肉、酒气冲天的猪场老板那里,得到了一份最肮脏、最廉价的工作——清理猪圈,搬运饲料,处理屠宰下脚料。报酬是微薄的格里夫纳现金、一天两顿猪食般的浓汤黑面包,以及…允许她在猪场角落一个废弃的、漏风的工具棚里栖身。
每一天都是地狱。
挥舞沉重的铁锹清理冻结着粪便和泥浆的猪圈,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右肩的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内衣。拖着上百斤的饲料袋在泥泞中跋涉,左腿的剧痛让她无数次摔倒,浑身沾满恶臭的泥污。处理那些血淋淋、令人作呕的屠宰下脚料,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臊不断刺激着她翻腾的胃。
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恶劣的环境、极少的食物,让她眼前时常出现重影和黑朦。好几次在猪圈里,她几乎晕厥过去,靠着咬破舌尖的剧痛才勉强清醒。
但报酬和“道具”在缓慢积累:几张皱巴巴、沾着油污的格里夫纳钞票;一件猪场丢弃的、厚实但散发着洗不掉猪臊味的工作棉服;一双不合脚但还算结实的旧劳保靴;还有…在清理一间废弃办公室时,“意外”发现的一本过期的乌客兰语记账本,上面有猪场老板歪歪扭扭的签名——这是模仿笔迹的重要样本。
第三步:伪造数字足迹。
一周后,她用攒下的微薄现金,在城里最混乱的旧货市场,从一个眼神闪烁的吉普赛老头那里,买到了一部老掉牙的、屏幕有裂痕的诺基亚功能机,一张无需身份登记的黑市预付费SIm卡,还有一个同样廉价的二手U盘。
工具棚的寒夜里,她裹着那件臭烘烘的棉服,蜷缩在角落里。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在诺基亚狭小的屏幕上艰难操作。她用那张黑卡注册了一个全新的、毫无关联的邮箱。然后,利用U盘里一个古老的、在公共领域流传的tails系统镜像(她曾记下启动命令),在手机极其简陋的J2mE环境下,勉强启动了基础命令行。
没有图形界面,只有闪烁的光标和冰冷的代码。她依靠着深入骨髓的记忆,输入一行行命令,利用这台老古董和缓慢的GpRS网络,连接到一个位于拉脱维亚的公共代理节点,再通过多层跳板,极其缓慢地访问一些东欧常见的招聘网站和社交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