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蜷缩在冰冷的折叠床上,破毯子滑落在地,身体在高热和剧痛的冰火两重天中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混沌与清醒的边缘疯狂摇曳。
她一会儿像是沉在滚烫的岩浆里,后背那溃烂的伤口像有无数烧红的铁钎在搅动,灼热的胀痛感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喉咙里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呜咽。一会儿又像是被抛进了极地的冰海,刺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连思维都被冻结。
张莉刻薄冰冷的呵斥声、Amy幸灾乐祸的嗤笑声、“清道夫”毒蛇般的刻痕弹壳、陆沉渊深不见底的目光……无数扭曲的碎片在滚烫的脑海中冲撞、撕扯,编织成光怪陆离、充满窒息感的噩梦。她仿佛又回到了柏林雨夜的废墟,子弹呼啸着擦过耳畔;又站在了布拉格查理大桥下,看着“渡船”的血在石板路上洇开;深水埗污水中那枚黄铜弹壳的“S”刻痕,在黑暗中不断放大,旋转着狞笑……
“呃……”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林薇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失焦地放大,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黏在身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后背的伤口依旧在持续不断地搏动、灼烧,每一次心跳都像在伤口深处擂鼓,但那令人崩溃的剧痛似乎随着意识的短暂清醒,稍稍退去了一丝丝。
窗外的天空,透出一种死鱼肚般的灰白色。凌晨了。
高烧还在持续,额头滚烫,四肢却冰冷无力。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饥饿感早已被身体的痛苦淹没,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她挣扎着侧过身,避开伤处,目光落在枕边那个被血渍和汗水浸透、已经变得冷硬的白馒头上。
那是她唯一的“储备粮”。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摸索着拿起那个冰冷的馒头。馒头的表皮沾着暗红的血点,是她昨夜剧痛中无意识攥紧时留下的。她没有犹豫,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力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冰冷、干硬的面粉团在口腔里艰难地咀嚼着,刮擦着干痛的喉咙,需要用力吞咽才能送下去。没有任何味道,只有生存的本能在驱动。
几口冷硬的馒头下肚,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热量和饱腹感,也稍稍拉回了一点溃散的体力。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后背伤口的灼痛依旧清晰。
不能倒下。绝不能。
“林薇”这个身份,是她唯一的立足之地,是她在这座巨大钢铁丛林里潜伏下去的唯一依仗。而这个身份最大的破绽之一,就是她那蹩脚、带着浓重外乡口音的粤语。每一次开口,都可能引来更深的怀疑。
生存的危机感和特工的本能,如同两股冰冷的力量,强行压榨着她残存的精力。她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拿出那部屏幕碎裂、此刻电量仅剩15%的二手智能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劏房里亮起,映着她枯槁蜡黄、布满冷汗的脸,深陷的眼窝里是近乎疯狂的求生欲。
她插上那副在地摊上花两元钱买的、只有一个耳朵响的破旧耳机。耳机线脏兮兮的,塑料壳边缘还有裂痕。她点开一个粤语学习App(免费基础版),选择了最基础的日常会话单元。
耳机里传来失真的、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女声朗读,只有左耳能听到沙哑的声音:
“早晨(zou2 san4)…”
“唔该(m4 goi1)…”
“请问洗手间喺边度(cing2 man6 sai2 sau2 gaan1 hai2 bin1 dou6)?”
林薇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模仿着那些拗口的音节。每一个生涩的音调,都像在喉咙里塞了一把粗糙的沙子,摩擦着灼痛的声带。高烧让她的思维变得迟钝,注意力难以集中,那些复杂的声调变化如同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