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如蒙大赦,拎起那个破旧的无纺布袋,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间。她能感觉到“磐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
电梯下行,金属轿厢里只有她一个人。冰冷的镜面墙壁映出她苍白枯槁的脸和那身廉价的深蓝色工装。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深处那点属于“幻影”的冰寒光芒再次凝聚。她将手伸进无纺布袋,指尖在粗糙的布料内衬里摸索着,很快触碰到一个用透明胶带固定在内侧的、更小的黑色小布袋。
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面额不等的零钱——一张五元,两张一元。这是她全部的身家了。她抽出那张五元纸币,紧紧攥在手心。纸币边缘粗糙,带着汗渍和灰尘的味道。
走出寰宇资本那冰冷奢华的大堂,深秋夜晚的凉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和尾气扑面而来。林薇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衬衫,后背的伤口在冷风刺激下又是一阵锐痛。她融入下班的人潮,却像一滴无法相融的油,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与周围那些步履匆匆、衣着光鲜的白领格格不入。
她没有走向地铁站的方向(八达通仅剩7元,单程都不够),而是辨明方向,朝着与深水埗劏房相反的区域走去。那里,远离寰宇的光环,靠近码头和旧货市场,鱼龙混杂,是情报贩子和线人最喜欢出没的灰色地带。
霓虹灯牌的光污染在老旧街区里显得更加光怪陆离。空气中混杂着廉价小吃的油烟味、海鲜市场的腥气、旧电器的金属锈味,还有汗水、酒精和某种不安分的气息。街道两旁挤满了售卖各种廉价商品的地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音响里震耳欲聋的流行乐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声浪。
林薇像一条融入浑水的鱼,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街边的摊位:卖山寨手机的,卖仿冒服装的,卖各种稀奇古怪旧货的……她在寻找一个特定的目标。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拐弯处,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下,她看到了那个摊位。
摊位很简单,一块脏兮兮的塑料布铺在地上,上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封面花里胡哨、印刷粗糙的翻版光碟。电影、电视剧、音乐,甚至还有一些打着擦边球的“学习资料”。摊位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眼睛浑浊,却时不时闪过一丝市侩的精明。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正听着咿咿呀呀的粤剧,手指随着节奏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这就是“麻雀”。林薇在深水埗落脚初期,通过残存的街头网络隐约打听到的情报贩子之一,据说消息灵通,尤其擅长市井和帮派边缘的流言蜚语,收费低廉,只认现金。
林薇走到摊位前,蹲下身,装作在翻看那些劣质光碟。她拿起一张封面印着火爆枪战场景的碟片,用带着浓重外乡口音、刻意压低的粤语问道:“老…老细,有…有没有土耳其…打仗嘅片?刺激点嘅。” 这是试探性的接头暗语,意指需要“硬货”情报。
老人浑浊的眼睛从收音机上抬起来,慢悠悠地扫了林薇一眼。那目光在她枯槁的脸上和廉价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和评估。
“土耳其?”老人慢吞吞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打仗嘅片冇咁新喔。后生女,睇点开心嘅好过啦。”他像是在闲聊,浑浊的眼睛却微微眯起,等待林薇的下文。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她知道,对方听懂了。她放下那张碟片,手指“不经意”地拂过摊位边缘一块压塑料布的、沾满油污的半截板砖,指尖在砖面上留下一个极其微小、如同鸟爪般的划痕——这是“渡船”生前用过的一个简易联络标记。
老人敲打膝盖的手指猛地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拿起旁边一个硬纸板做的简易扇子,慢悠悠地扇着风,仿佛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渡船’沉咗,水太浑。后生女,想知边道嘅风啊?”
“‘和盛’。”林薇的声音低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表面风光,底…底子干不干净?”
“‘和盛’?”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着点谨慎的掂量。他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什么,慢悠悠地说道:“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咯。金湾码头嘅货,三号码头嘅仓,仲有…新港嘅矿,边度冇佢嘅根?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声音几不可闻,“根太深,烂嘅地方就多。尤其系新港嗰边,水…深得很呐。”
新港!又是新港!和陆沉渊行程单上的地点重合!林薇的呼吸微微一窒。
“新港…点样深法?”她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五元纸币。
老人没立刻回答,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林薇苍白枯槁的脸和洗得发白的衬衫,最后落在她紧攥着布袋、指节发白的手上。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脏兮兮的塑料布上,极其隐蔽地搓了搓。
钱。三份情报,三块钱。这是他的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