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颓然地放下手机,屏幕的微光熄灭,房间重新陷入昏暗。黑暗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深水埗永不停歇的、模糊的市井喧嚣。
钱!这个冰冷的字眼再次如同枷锁,扼紧了她的喉咙。手机欠费停机怎么办?她需要一张新的预付费SIm卡,需要给八达通充值保证通勤,需要买药防止伤口感染恶化,需要最廉价的食物维持生命……而兜里,只剩下几张皱巴巴、带着汗渍的零钱港币。
这点钱,连支撑她活到下周一都岌岌可危。更别提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如果……如果寰宇的录用通知不来呢?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那她该怎么办?继续在“好味冰室”忍受张莉的刁难和随时可能降临的追捕?还是立刻放弃“林薇”,再次亡命天涯?
每一条路,都通向绝望的深渊。
她摸索着,从床垫下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本子——她的“林薇”身份密码本。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用数字和符号混合记录的伪造轨迹:何时入境、在哪些地方打过零工、虚构的“老家”地址、甚至编造的“父母”姓名和职业……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一遍遍审视着这些虚构的过往。张莉的撕卷和她的顶撞,会不会引起hR更严格的背景核查?入境处那边是否已经留下了可疑的记录?她需要修补漏洞,让“林薇”的过去看起来更加“合理”,更加经得起推敲。
她拿起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在本子空白页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添加了几条“新”的痕迹:
在土耳棋伊斯坦布尔xx中餐馆打工两周(虚构联系人:阿卜杜勒)
在乌客兰基辅xx农场短期采摘(虚构联系人:伊万)
在图书馆电脑上投递求职信的日期(具体到某天某时)
每一笔虚构,都像是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再添一块随时可能松动的石头。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挣扎。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她蜷缩在冰冷的折叠床上,用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毯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一切冰冷和危险。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脏污的塑料百叶帘,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变幻莫测、光怪陆离的影子。那些扭曲晃动的光影,像极了张莉刻薄的嘴脸,像极了陆沉渊深不可测的眼神,像极了那个助理冰冷审视的目光,更像极了“清道夫”在黑暗中无声迫近的轮廓……
时间在黑暗和焦灼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身体的疲惫和伤痛,精神的极度紧张与猜疑,如同两条交错的毒蛇,反复噬咬着她的神经。她不敢睡死,每一次窗外稍大的动静——远处警笛的呼啸、楼下醉汉的争吵、甚至隔壁夫妻的摔打声——都能让她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全身肌肉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枕头底下那冰冷的、仅有的一把折叠水果刀。
直到后半夜,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极限压迫下,她才在极度的不安中,陷入一种半梦半醒、支离破碎的浅眠。
梦里,是柏林冰冷的雨夜,子弹呼啸着擦过脸颊;是布拉格查理大桥下,“渡船”额头炸开的血花;是寰宇资本冰冷的电梯口,那双带着硝烟味的、鹰隼般死死盯住她伤口的眼睛;是张莉扭曲的脸和漫天飞舞的试卷碎片;最后,定格在陆沉渊那张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上,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字眼:“你被开除了。”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在噩梦中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骤然睁开了双眼。
窗外,天色依旧是沉沉的墨蓝,黎明还远未到来。深水埗的喧嚣也暂时沉寂下去,只有远处不知疲倦的空调外机在嗡嗡作响。
黑暗中,林薇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后背的伤口在汗水的刺激下,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她摸索着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时间显示: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邮件。没有任何来自寰宇资本的消息。
只有屏幕上那冰冷的电量提示,像最后的倒计时:4%。
她盯着那猩红的数字,又看了看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等待,还在继续。在这片由霉斑、油污、伤痛和巨大未知构成的深渊边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