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大厦12楼顶楼，江氏实业办公室，那间被江盛雄私下里戏称为“南天门”的办公室里，气氛却与油麻地的风声鹤唳截然不同。这里不像办公室，更像一个疯狂科学家的秘密巢穴。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闪烁着幽蓝的指示灯，几块巨大的显示屏上，瀑布般流淌着绿色的数据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焊锡和臭氧混合的奇特味道。
林天明和几个从帝国置业“继承”来的老技术员，炮叔、华叔他们，正像一群虔诚的信徒，围在一个工作台前。他们的表情，是那种混杂了极度困惑、无比震惊和狂热崇拜的复杂情绪。那感觉，就仿佛一群钻研了一辈子《九章算术》的老学究，突然被人按着脑袋，观摩了一遍微积分的现场推导。
工作台的主位上，坐着的正是江小朵。江小朵，这位在外界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大小姐，此刻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正专注地用一把精密的电烙铁，在一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芯片上进行着飞线操作。她的动作稳定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更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工业机器人，精准，高效，毫无冗余。
“大小姐……这……这真的能行吗？”华叔，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技术员，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指着桌上一块巴掌大的、灰蒙蒙的玻璃片，“这么一小块玻璃，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显示出汉字来？这……这不是变戏法吗？”
江小朵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华叔，这不是戏法，这叫液晶显示技术，利用电场改变液晶分子的排列，从而控制光的通过与否，形成字符。至于汉字，是靠它。”
她用镊子夹起那块刚刚焊好的芯片，在众人眼前晃了晃。“这里面，我‘刻’进去了一套完整的二级汉字库的点阵数据。你们可以理解为，我把一本新华字典，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塞进了这个小东西里。”
“咕咚。”林天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算是这群人里学历最高、见识最广的了，但江小朵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词，都在疯狂地践踏他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科学认知。把一本字典塞进一粒沙子里？这已经不是科学了，这是神学！
林天明看着江小朵，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少女，此刻在他眼中，形象变得无比高大而神秘。她那娇小的身躯里，仿佛藏着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正用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漫不经心地向他们这些凡人，泄露一丝半点的神之伟力。
“好了。”江小朵放下电烙铁，将那块焊好的主板装进“利刃”bb机的黑色外壳里。她接上电源，按下了开机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灰色屏幕。
几秒钟后，屏幕上，清晰地浮现出三个黑色的方块字：“风起了。”
寂静。整个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份沉默仿佛凝固的沥青，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华叔的老花镜“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像是被雷劈傻了的蛤蟆。炮叔和辉叔则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仿佛看到的是海市蜃楼。
林天明的眼中，则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那光芒如同黑夜中骤然划破天际的闪电，充满了对未知真理的渴望与敬畏。他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神迹……这是神迹……”
一个只能接收数字信号的寻呼机，变成了一个能接收并显示汉字的移动电报机！这已经不是产品迭代了，这是物种进化！
就在此时，江盛雄推门走了进来，他刚跟郑斌通过电话，心情不错，想看看女儿这边鼓捣得怎么样了。一进门，他就被这诡异的安静气氛搞得一愣。
“搞咩啊？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江盛雄大咧咧地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江小朵手里那个亮着屏的bb机，“咦？朵朵，这玩意儿怎么跟电视机一样，还能出字了？”
江小朵微微一笑，拿起桌上另一个bb机，手指飞快地在连接着的一个简易键盘上敲了几下。
那台bb机立刻“滴滴滴”地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拿起来一看，只见小小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四个字：“老豆，饮茶。”
江盛雄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江盛雄，江氏实业公司董事长，一个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的汉子，此刻瞪大了眼睛，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看到了霓虹灯，反复把那个小盒子翻来覆去地看。
“我……我丢！这……这玩意儿成精了？！”他爆了一句粗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
与此同时，油麻地，榕树头。
夜色渐浓，这里的烟火气也愈发旺盛。十三妹的凉茶摊生意火爆，她一边给客人倒着廿四味，一边得意地看着腰间的黑色bb机。自从有了这“利刃”，她连老公晚上偷摸去打麻将都能抓个现行，简直是居家旅行、防贼防夫的必备神器。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街口传来。只见七八个流里流气，穿着花衬衫和喇叭裤的青年，手里拎着扳手和铁棍，一脸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壮汉，脖子上的金链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妈的，都给老子听好了！我们是潮州帮的！从今天起，油麻地不准用这个什么狗屁‘利刃’！”刀疤脸一脚踹翻了一个卖牛杂的摊子，滚烫的汤水和牛杂撒了一地，摊主敢怒不敢言。
榕树头瞬间炸了锅，小贩们惊恐地后退，食客们纷纷逃散。
刀疤脸一眼就看到了十三妹腰间的红色bb机，他狞笑着走过去，一把扯了下来：“就是这个烂东西！害得我们海哥没生意做！”
“你……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我花钱买的！”十三妹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壮着胆子喊道。
“干什么？”刀疤脸把bb机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再用脚跟狠狠地碾了上去，塑料外壳瞬间四分五裂。“老子帮你验验货！你看，不结实嘛！垃圾货色！”
周围几个潮州帮的马仔有样学样，开始在人群里搜寻那些挂着“利刃”bb机的人，抢过来就摔，嘴里还骂骂咧咧：“用这玩意儿，衰三代啊！”“支持本地货，用我们海哥的对讲机嘛！”
一时间，榕树头哭喊声、咒骂声、东西破碎声响成一片，如同人间地狱。这些小摊贩，五百块一台的bb机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被人当街砸烂，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刀疤脸看着众人敢怒不敢言的恐惧表情，满意地哈哈大笑：“记住！在油麻地，我们海哥就是规矩！谁再敢用‘利刃’，就不是砸机子这么简单了，老子把他手指头一根根掰断！”
说完，他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留下一片狼藉和满地的bb机碎片。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通过那些没被砸到机子的用户，迅速传回了江氏实业的指挥中心。
“大小姐，油麻地出事了！潮州帮的人在砸我们的机子！”bb机里传来阿豪手下老鬼焦急的声音。
办公室里，江盛雄“啪”的一声把茶杯拍在桌上，霍然起身，满脸煞气：“潮州帮？林过海这个扑街！真当老子是纸老虎了？阿豪呢？叫他带人，抄家伙，给我把油麻地翻过来！”
“老豆，坐下。”江小朵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打打杀杀，是最低级的手段。”
她走到那面巨大的香江地图前，目光落在油麻地那片区域，眼神里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那笑意像手术刀的寒光，精准而致命。“他砸得好。他不砸，我们的新产品怎么做推广？”
她拿起桌上的bb机，按下了通话键：“阿豪。”
“在，大小姐！”
“带上大头文他们，去榕树头。记住，不是去打架，是去‘慰问’我们的用户。另外，带上五十台‘新玩具’。”
半小时后，当榕树头的小贩们还在清理着狼藉，一个个唉声叹气的时候，几辆面包车呼啸而至。车门拉开，跳下来的正是阿豪、大头文、瘦猴一行人。
他们一出现，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但阿豪并没有像潮州帮那样凶神恶煞，他径直走到被砸了摊子的牛杂佬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塞到他手里。
“江氏实业，赔你的损失。”阿豪面无表情地说道。
接着，他又走到十三妹面前，看着她脚下那堆碎片，说道：“你的bb机，我们赔。”
他一挥手，瘦猴和猪油仔立刻抬过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崭新的、纯黑色的bb机。
“各位用‘利刃’的兄弟姐妹，”阿豪的声音传遍全场，“今天凡是被潮州垃圾砸了机子的，江氏实业，免费赔一个新的！而且，是升级版！”
免费赔？还升级版？众人将信将疑地围了上来。
阿豪拿起一台新的bb机，又递给大头文一台。他对着自己的机子，通过连接的一个微型键盘输入了一行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下一秒，在所有人死死地注视下，大头文手里的那台bb机屏幕亮了，上面清晰地出现了一行汉字：“潮州废柴，食屎啦！”
整个榕树头，在寂静了三秒钟之后，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惊呼声！
“我丢！出字了！真的出字了！”
“我的天啊！这不是bb机，这是神仙法宝啊！”
“识字了！这玩意儿识字了！”
一个刚刚还哭丧着脸的小贩，此刻激动得满脸通红，冲上来一把抓住阿豪的胳膊：“豪哥！真的免费换？我也要！我的也被砸了！”
那份激动，仿佛不是被砸了五百块的身家，而是中了三百万的马票！
阿豪冷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举起手里的新bb机，高声宣布：“没错！江氏实业‘利刃’二代！不但免费换，从今天起，所有‘利刃’的老用户，都可以来我们的服务点，免费升级！我们江氏的人，说到做到！”
“江氏实业万岁！”
“豪哥威武！”
人群彻底沸腾了！刚才被潮州帮带来的恐惧和屈辱，瞬间被这种前所未见的“神迹”和“免费升级”的巨大惊喜所取代。他们看向阿豪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在他们眼里，江氏实业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公司，而是一个能变戏法、讲道义、罩着自己的超级大佬！
茶楼包厢里，项强刚刚听完手下关于榕树头骚乱的汇报，正端起茶杯，准备品一口今年的明前龙井。
“向生，林过海的人把事情办妥了，砸了差不多一百台‘利刃’，那些小贩现在估计都吓破胆了。”
项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冷笑道：“林过海这头过江龙，虽然粗鄙，但做事还算利索。后生仔想靠几件新奇玩具就来油麻地插旗，还嫩了点……”
话音未落，另一个手下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向……向生！不好了！江氏的人……江氏的人在榕树头，变戏法了！”
“什么变戏法？讲清楚！”项强眉头一皱。
“他们……他们拿出了新的bb机，能……能显示汉字！所有被砸了机子的人，全都免费换了新的！现在整个榕树头都疯了，全都喊着要换新机子，说江氏实业是活菩萨！”
“啪啦！”
项强手中的名贵紫砂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脸上的从容和优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惊骇。
能显示汉字的bb机？
免费更换？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以为这是一场江湖械斗，比的是谁的拳头更硬，谁更不讲规矩。可对方，根本没跟他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人家是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降维打击。
砸烂一百台旧的，换来一万个死心塌地的追随者。把一场危机，变成了一场最轰动的广告。
项强缓缓地坐回椅子上，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他看着窗外油麻地那片熟悉的灯火，第一次感觉到，这片他掌控了几十年的地盘，正在变得无比陌生。
油麻地的水，是深。
可这次来的，他妈的好像是一艘潜水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