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大厦,十二楼,江氏实业。
自从汉密尔顿爵士夹着尾巴逃回伦敦的消息传开后,这里的空气都变了味儿。
如果说前几天,公司里弥漫的是一种被巨兽盯上、朝不保夕的绝望,那现在,这里洋溢的就是一种准备吃大席、分猪肉的狂欢。那是一种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像三伏天里猛灌了一瓶冰镇汽水,从天灵盖爽到脚指头,打个嗝都是胜利的味道。
每个员工的脸上都红光满面,走路带风,连扫地阿婶哼的都是《打靶归来》。那股子扬眉吐气的劲头,仿佛不是江氏实业打败了帝国置业,而是他们每个人都亲手把汉密尔顿爵士的裤子给扒了,还在他屁股上盖了个“江氏出品,必属精品”的戳。
办公室里,廖忠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这位江氏的大管家,此刻就像一头被注射了十公斤肾上腺素的公牛。他一手拿着电话,唾沫横飞地跟银行经理谈笑风生,那语气,亲热得好像对方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另一只手抓着算盘,那算珠被他拨得火星四溅,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音障,进行时空穿梭。
他的激动,如同三伏天里被点燃的炮仗,炸裂得理直气壮。
我的天!那可是帝国置业啊!那是在香江横着走了一百年的庞然大物!现在,这头巨兽轰然倒地,尸体就摆在那里,等着他们去下刀!廖忠只要一想到帝国置业名下那些数不清的物业、地皮、股票和现金流,他就感觉自己的每一根血管里流淌的都不是血,而是融化了的黄金!这种即将暴富的狂喜,是一种能让守财奴当场升天的极致快感,比抽大烟还上头。
而江盛雄,则坐在老板椅上,手里端着一杯极品普洱,姿态稳如老狗。他看着廖忠那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来用的猴急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炮仗颈”了。女儿的那一碗番茄鸡蛋面,像是给他进行了一场灵魂深处的开颅手术,把那些横冲直撞的江湖草莽气给剔除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植入了一块名为“格局”的芯片。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冲在最前面砍人,而是坐镇中军,为他那位运筹帷幄的“神明”女儿,看好家,护好航,顺便把那些想来偷吃的小老鼠的爪子,一根一根地掰断。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个文员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说道:“老板,大小姐,外面有位先生找,他……他说他姓郑,是来找大小姐谈一笔关于‘国家未来’的生意的。”
“国家未来?”廖忠停下了手里快要冒烟的算盘,一脸懵圈。这年头,骗子都这么有理想了吗?开口就是国家级别的项目,下一步是不是要谈统一宇宙了?
江盛雄也是眉头一皱,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悄然散发。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大的名头来找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神棍?骗子?还是……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江小朵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半导体物理学》,闻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那平静的眼神,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她说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个男人被带了进来。
郑斌,这个来自内地的联络人,此刻穿着一件略显陈旧但浆洗得笔挺的灰色中山装,脚上一双黑布鞋,擦得干干净净。他站在这个充满现代气息和资本味道的办公室里,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被硬生生塞进了毕加索的展览馆,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有一股沉稳的“定力”。
郑斌这个人物,仿佛是时代的矛盾结合体。他的神态,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风霜,更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焦灼。那股焦灼,像一团被死死压抑在冰山下的火焰,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沉重。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根拉满了的弓弦,紧绷着,随时准备射出那支关乎命运的箭。
“江小姐,你好。”郑斌的目光越过江盛雄和廖忠,直接落在了沙发上的江小朵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江盛雄不动声色地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插兜,静静地站在那里。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瞬间笼罩了过去。
廖忠也眯起了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像个护食的管家,又像个准备随时咬人的账房先生,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然而,郑斌对这一切仿佛毫无察觉。他的眼里,只有那个捧着书的少女。
江小朵合上书,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对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先生,‘国家未来’这么大的生意,我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可做不了主。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向了对方的来意。
江盛雄和廖忠都愣了一下。他们没想到大小姐的开场白如此直接,直接把对方架在了火上烤。
郑斌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但眼神却更加坚定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
“江小姐说笑了。”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能在一夜之间,用我们这些普通人看不懂的方式,让帝国置业那样的商业巨轮触礁沉没的人,无论年纪多大,都担得起‘国家未来’这四个字。”
此话一出,江盛雄的瞳孔猛地一缩,而廖忠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知道!他竟然知道帝国置业的倒台,是大小姐的手笔!这绝不是市面上那些报纸能分析出来的东西!
江小朵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冷了几分。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一股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先生,你说的话很有意思。不过,在香江这个地方,光会说漂亮话可办不成事。你说你是来谈生意的,总得让我看看你的本钱吧?比如,你是谁?你代表谁?你的证件呢?”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射向郑斌。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致命的试探。
郑斌的额头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他当然知道,在1975年的香江,亮出他那个部门的证件意味着什么。那不是荣耀,是天大的麻烦,是足以引来无数豺狼和间谍的血腥味。更何况,国内的局势风云变幻,他这次来,有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己的判断和决心,带着一点“先斩后奏”的意味。他是在赌,赌自己没有看错人,也赌对方有这个胆量接下这份烫手的豪赌。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盛雄的手,已经悄然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女儿给他的“阎王帖”。廖忠也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算盘,准备随时拿它当板砖用。
面对着江小朵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江盛雄那如有实质的杀气,郑斌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默默地从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他没有当众打开,而是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轻轻地推到了江小朵的面前。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江小姐,这份东西,在香江亮出来,不是功劳,是麻烦。我今天把它拿出来,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赌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字字铿锵,“我赌江小姐看得懂,也赌江小姐……有这个担当。”
江盛雄和廖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江小朵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本子上。她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静静地看了郑斌几秒钟,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然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从容地解开了油布,打开了那个深红色的封皮。
封面上,一枚烫金的国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江小朵的目光在内页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她的知识库里,储存着从建国以来所有特殊部门证件的模板、暗记、字体和钢印特征。眼前的这份证件,无论是纸张的纤维构成,油墨的配方,还是那个特定时期独有的、用以防伪的微小瑕疵,都与数据库中的资料完美吻合。
是真的。
而且,签发单位的级别,比她预想的还要高。
办公室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股凝固的、充满敌意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江盛雄看到了女儿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确认神色,摸向腰间的手也松开了。廖忠那准备当武器的算盘,也重新被他抱回了怀里,只是他看郑斌的眼神,已经从审视骗子,变成了审视一座会移动的金山。
江小朵轻轻合上证件,将其推回给郑斌。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抹淡然的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郑先生,请坐。”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这笔关于‘国家未来’的生意,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