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实业研发部,那扇曾经通往“疯人院”的门,如今更像是一座神殿的入口。
李响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后背挺得像一杆标枪。那股曾让他坐立难安的羞愧,已经被一种近乎狂热的使命感所取代。他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再是单纯的编写代码,而像是在为一座宏伟教堂砌上最关键的基石,每一次回车,都带着朝圣般的虔诚。他偶尔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经理室大门,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敬畏。四千块月薪?那份来自英资集团的offer,此刻在他看来,是对他信仰的侮辱。
林天明没有去打扰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白板前,看着大小姐留下的那幅“创世史诗”。那潦草的线条和方块,在他眼中,却演化成了浩瀚的星图。他脑海中,无数数据流奔腾汇聚,交织成一个前所未有的数字宇宙。那股名为瓶颈的绝望,早已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站在时代之巅,即将亲手开启新纪元的、令人战栗的兴奋。
整个研发部,乃至整个江氏实业,都沉浸在一种被打了鸡血的亢奋之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帝国正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而他们,就是第一批拓荒的功臣。
唯有十二楼总裁办公室里的江盛雄,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沉淀着一丝与楼下狂热气氛截然不同的冷静与凝重。
他知道,女儿用一场惊心动魄的演讲,为这座将起的高楼打下了最坚实的地基——人心。她补上了内部的“天”。
但他也同样清楚,当一座宝库在黑夜里开始发光时,它吸引来的,绝不仅仅是朝圣者。更多的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和盘旋在空中的秃鹫。
外面的天,还黑着。而他,就是那个守夜的门神。
江盛雄拿起桌上那台红色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得很快。
“陈生,我是江盛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一块厚重的花岗岩上摩擦。
“哦!江先生!”电话那头的詹姆斯·陈,声音里洋溢着春天般的喜悦和热情,“我正要打电话恭喜你!我听说了,你们内部进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嗯,团队建设!非常棒!我就知道,江先生不仅懂技术,更懂管理!我们的合作,一定会更加愉快!”
詹姆斯·陈此刻的心情确实很好。一千万港币投下去,换来了一个凝聚力空前,并且即将量产“利刃”的团队,这笔投资简直赚翻了。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钞票正向他飞来。
江盛雄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只是淡淡地说道:“陈生,我们的蛋糕才刚和好面,还没进烤箱,就已经引来了苍蝇。”
电话那头的詹姆斯·陈愣了一下,语气有些不以为意:“哦?江先生是说商业竞争吗?这很正常,香江是个自由市场,总会有些跟风者。不过你放心,我们的技术领先他们至少几年,我们的成本更是他们的噩梦!等‘利刃’上市,那些所谓的竞争者,连我们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那股属于商业精英的自信,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
“我说的不是苍蝇。”江盛雄的语气陡然转冷,那是一种能让盛夏瞬间入秋的寒意,“是鲨鱼。已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半岛酒店,大堂吧,我等你半小时。”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不给对方任何追问的机会。
……
半岛酒店,大堂吧。
古典的弦乐四重奏悠扬婉转,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咖啡的混合香气。穿着考究的绅士淑女们低声交谈,银质餐具碰撞间,流淌着属于上流社会的优雅与从容。
江盛雄就坐在这片优雅的中央。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手工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他那魁梧的身形和棱角分明的面庞,与周围文质彬彬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奇特的、压倒性的和谐。
他就像一头误入园林的猛虎。园林里的孔雀和天鹅依旧美丽,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知道,这里真正的主宰是谁。
他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里,一块巨大的方形冰球缓缓旋转,折射着璀璨的灯光。他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詹姆斯·陈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他额头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那标志性的从容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江盛雄身上那种不容置疑的气场,通过电话线,精准地传递到了他的神经末梢,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悸。
“江先生,这么急着找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詹姆斯在他对面坐下,扯了扯领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江盛雄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对着侍者打了个响指。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发号施令的天然威严。
“给他来一杯一样的。”
直到侍者送上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詹姆斯的耳朵里:“一个星期前,我新招的销售经理,在酒吧里碰到了一个自称是和记黄埔市场分析员的鬼佬。”
“和记黄埔?”詹姆斯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名字在香江,代表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个鬼佬,对他很好奇。”江盛雄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一把刚刚淬过火的刀,“好奇我们的销售提成,好奇我们新一代bb机的电池技术,好奇我们的定价,更好奇我们的铺货渠道。”
詹姆斯·陈的脸色变了。那股名为不安的情绪,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他心底扩散开来。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些问题背后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市场分析,这是战前侦察!
“昨天,”江盛雄的目光从酒杯移到了詹姆斯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一家英资背景的猎头公司,联系了我的核心网络工程师,开价月薪四千,双倍薪水,外加全家保险和英国培训。”
轰!
如果说前一个消息只是让詹姆斯感到不安,那么这一个消息,就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那股名为震惊的情绪,瞬间化作一阵刺骨的寒流,从他的尾椎骨一路冲上大脑!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不是傻子,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挖销售,是抢市场;挖技术,那他妈是刨祖坟!
“这……这……”詹姆斯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江盛雄反问道,语气平静得可怕,“詹姆斯,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们这块蛋糕,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吧?大东电报局是老牌贵族,家大业大,动作慢。但香江这片海里,多的是嗅觉灵敏、手段狠辣的新贵。和记黄埔,就是其中最大、最饿的一条鲨鱼!”
他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眼神却愈发滚烫。
“他们先用商业间谍刺探我们的市场情报,再用高薪挖角动摇我们的技术军心。一套组合拳,又快又准。詹姆斯,这不是小打小闹的商业竞争,这是战争!一场想把我们连皮带骨整个吞下去的战争!”
詹姆斯·陈彻底呆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江盛雄此刻的形象,与他初见时那个略带土气、满身江湖气的“雄哥”已经截然不同。他是一位运筹帷幄、洞悉全局的统帅!他之前对江盛雄的所有判断,在这一刻被全部推翻,然后重塑。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詹姆斯下意识地问道。在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将江盛雄放在了与自己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
“我女儿在内部稳住了阵脚,她给那道裂缝补上了一颗用梦想和股份做成的金钉子。现在,轮到我们了。”江盛雄放下酒杯,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战鼓的序章。
“这场仗,分两条战线。一条是黑的,一条是白的。”
“黑的,是人。是我负责的领域。”江盛雄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戾气,“那个猎头,那个所谓的分析员,我会让他们明白,有些饭碗,伸手了,手就会断。和记黄埔再大,它的手也伸不进我的地盘。”
那股熟悉的、属于九龙城寨枭雄的霸气,一闪而逝,却让詹姆斯心头一凛。
“但光靠拳头,是打不赢这场战争的。”江盛雄话锋一转,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沉稳,“黑的手段,只能是威慑。真正决定胜负的,是白色的刀。而这把刀,握在你的手里,詹姆斯。”
“我?”
“对,你,还有你背后的大东电报局。”江盛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迫感让詹姆斯呼吸一滞。
“第一,专利!”江盛雄伸出一根手指,“‘上帝粒子’芯片的设计,‘利刃’的节电电路,我们所有的核心技术,立刻、马上,以大东电报局和江氏实业共同的名义,在香江、在英国、在美国、在日本,在所有能注册的地方,全部申请专利!我们要用法律,挖出一条最深的护城河!让他们就算抄,也只能抄个皮毛,而且一上市,我们就能告到他破产!”
“第二,舆论!”他伸出第二根手指,“不要再藏着掖着了!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高调宣布大东电报局与江氏实业的深度战略合作!把你那一千万的投资合同拍在所有记者的脸上!你要告诉全香江,bb机不是江氏一个人的产品,它是大东电报局未来战略的核心一环!和记黄埔想动我们,就等于是在挑战大东电报局的权威!我看他李超人敢不敢冒这个风险!”
“第三,供应链!”江盛雄的第三根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我们那些廉价又好用的电子元件供应商,周坤手上那份名单,就是我们的命脉!用大东电报局的名义,去跟他们签独家供货协议!签长约!买断他们未来半年的产能!我们要让和记黄埔就算仿制出了我们的产品,也找不到足够便宜的零件来生产!他们的成本,将永远被我们踩在脚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詹姆斯·陈已经完全听傻了。他张着嘴,像个第一次听课的小学生,看着江盛雄的眼神,从震惊,到骇然,最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畏。
专利壁垒、舆论绑定、供应链绞杀……
这哪里是一个江湖大佬能想出来的东西?这他妈是教科书级别的商业战争组合拳!而且招招都打在七寸上,狠辣、精准、有效!他甚至可以想象,一旦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去,和记黄埔那边的项目负责人,脸会变得有多绿。
他原以为自己是来跟一个莽夫合作,现在才发现,自己合作的是一头拥有精密头脑的史前巨兽!
“我……我明白了!”詹姆斯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被点燃的昂扬斗志,“江先生,你说的对!这不是竞争,这是战争!我马上回公司,召开紧急董事会!专利申请,今晚就必须启动!”
他对着江盛雄,郑重其事地深深鞠了一躬:“江先生,多谢!你今天,救了我们所有人!”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背影里充满了杀气腾腾的决绝。
江盛雄没有动。
他靠在柔软的沙发里,重新端起那杯威士忌,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带着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很舒服。
女儿在研发部里,用蓝图和梦想,铸造一支攻无不克的军队。
而他这个门神,就必须站在门外,用江湖的规矩和商业的刀剑,为这座正在崛起的帝国,扫清一切敢于窥探的敌人。
这场门神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