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后的第一个清晨,百利大厦十二楼,江氏实业的临时总部,已经不再是办公室,而是一个被电话铃声引爆了的军火库。
“叮铃铃——叮铃铃——”
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像是一群打了鸡血的索命恶鬼,疯狂地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新地毯的化学纤维味,咖啡的焦苦味,还有一种名为“成功”的、让人头晕目眩的甜腻味道。
廖忠,这位江氏实业的忠仆与大管家,此刻的状态就像一只不小心掉进了爆米花机的松鼠。他的惊喜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直接击穿了理智的防线,化作了纯粹的惊恐。他手里攥着两部电话,一部贴在左耳,一部夹在右边肩膀上,整个人扭曲成一个怪异的“S”形。
“喂?金冠酒店集团?好好好,梁经理,我们一定会优先考虑……啊?四海物流?陈老板,莫急莫急,方案我们正在做……”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球因为缺觉和过度兴奋而向外凸出,仿佛随时会像两颗鱼丸一样弹出来。那份财务报表上“月纯利一百万”带来的狂喜,此刻已经彻底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所淹没。那情绪是幸福,幸福得像是被一百个胖妞同时追着示爱,甜蜜是甜蜜,但再跑慢一步就要被压成肉饼了!
“小朵!小姐!我的大小姐啊!”廖忠用一种哭腔喊道,“电话要被打爆了!真的是要爆炸了啊!”
销售部这边,更是乱成了一锅煮沸的八宝粥。
陈浩南,这位刚刚从街头烂仔转型为西装饿狼的销售经理,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魔幻的一天。他手下的那群“饿狼”,前几天还在学习怎么用“专业”和“微笑”去忽悠街坊邻里,今天却被全香江最大牌的一群“大鳄”追着咬。
“南哥!香江的士联会的王主席亲自打来的!问我们的士调度网什么时候能上!他说他旗下三千多辆的士,每天有一半时间在空跑,烧的不是油,是他的命啊!”一个前天还在收保护费的小弟,此刻拿着电话本,激动得满脸通红。
“顶你个肺!这边是新界小巴总商会!他们也想要!说我们要是能给他们搞一套,他们愿意出两成的干股!”另一个小弟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
陈浩南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拖拉机,发出“咣咣咣”的巨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颗混迹江湖多年的心脏平静下来。他一把抢过电话,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沉稳而专业的腔调说道:“王主席您好,我是江氏实业销售部经理陈浩南。关于的士调度网络,我们非常理解您的迫切心情。这不仅仅是生意,更是为全港市民谋福祉……是的,是的,技术细节方面,我们会有专门的技术人员与您对接。初步合作意向?当然,我们随时欢迎您来我们公司详谈。”
挂掉电话,他看着周围一群嗷嗷待哺的“饿狼”,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这种感觉,比他第一次在麻将桌上自摸“十三幺”还要刺激一百倍。他知道,大小姐画下的那张大饼,已经不仅仅是饼了,它变成了一座金山,而他们这群饿狼,现在要学习的不是如何撕咬,而是如何优雅地用刀叉分割这座金山。
办公室的另一头,巨大的落地窗前,这场喧嚣风暴的两个中心,却显得异常平静。
江盛雄,这位昔日的江湖枭雄,此刻正背着手,凝视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龙。他身上那件意大利手工缝制的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将他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他没有回头,但嘴角那抹压抑不住的笑意,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漾起一圈又一圈的得意。
江盛雄,这个能用眼神让最凶悍的刀手心头发颤的男人,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老农看着自己种下的那棵歪脖子树,一夜之间结满了沉甸甸的金元宝。他知道,这些金元宝不是靠天吃饭长出来的,而是他那个宝贝女儿,用他看不懂的“神仙术”,硬生生从天上摘下来的。这种感觉,比他当年一个人砍翻对方十几条友,还要来得更爽,更踏实。
“老豆。”
江小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清冷而平静,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瞬间就将办公室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燥热给压了下去。
江小朵,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女王”,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仿佛这场搅动全港风云的商业核爆与她无关。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狂喜,没有骄傲,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她就像一个棋手,刚刚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现在正平静地看着棋盘上的对手们,因为她这匪夷所思的一步棋而阵脚大乱,互相践踏。
“嗯。”江盛雄应了一声,转过身,看着女儿。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父亲的慈爱,有对强者的尊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财神爷上门了,但都是些小财神。”江小朵淡淡地说,她的目光越过那些疯狂响起的电话,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真正的大财神,也该到了。”
江盛雄眉头一挑,还没来得及问,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突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不重,笃,笃,笃,三声,沉稳而富有节奏,仿佛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在人的心脏上。
办公室里那股沸腾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望向门口。一种莫名的、冰冷的压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前台那个新来的小姑娘,脸色煞白地推开门,声音都在打颤:“江……江先生,外面……外面有位雷……雷先生找您。”
雷先生?
在1975年的香江,能让一个“雷”字就具备如此威压的,只有一个人。
江盛雄的瞳孔猛地一缩,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他与江小朵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
“请他进来。”江盛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九龙城寨说一不二的“过江龙”。
办公室的门被完全推开。
一个身影,缓缓地挤了进来。说“挤”,是因为他的体型实在是太庞大了。
雷洛,这位权倾黑白两道的总华探长,终于登场了。
雷洛,一个光是名字就足以让小儿止啼的男人,此刻像一尊移动的肉山,缓缓地踱了进来。他的身体被一套剪裁考究但依旧显得紧绷的灰色西装包裹着,那颗硕大的肚子,比他本人更早一步进入办公室,像是一颗即将撞上冰山的巨型铁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存在感。他的脸上堆满了肥肉,眼睛被挤成两条细缝,但那缝隙里透出的精光,却比毒蛇的信子还要阴冷、锐利。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哈哈哈,江老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啊!”雷洛的声音洪亮而油滑,像是在一锅热油里滚过的猪肉,充满了令人不适的亲热感。
他一进来,整个办公室的气压都仿佛降低了。那些刚才还像饿狼一样嗷嗷叫的销售员,此刻全都变成了温顺的绵羊,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就连陈浩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雷探长,稀客,稀客啊。”江盛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江湖人特有的客套与戒备。他迎上前去,伸出手,“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我这小庙,可是蓬荜生辉啊。”
“哎,什么大佛。”雷洛肥厚的手掌握住了江盛雄的手,轻轻拍了拍,那触感黏腻而有力,“江老板你现在才是香江最大的财神爷嘛!你看看报纸,整个香江都为你疯狂。我这个当差的,再不上门来拜一拜,怕是要被人讲,说我不懂规矩咯。”
他的话里,每一个字都带着笑,但组合在一起,却像是一把冰冷的剃刀,抵在了江盛雄的喉咙上。
“拜”财神爷?香江的规矩?
江盛雄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雷探长言重了。我们就是搞点小科技,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哪比得上探长您,维护香江治安,劳苦功高。”
“小生意?哈哈哈……”雷洛夸张地大笑起来,肚皮上的肥肉随之剧烈地颤抖,“江老板太谦虚了。一个月纯利一百万,还只是开始。以后还要搞什么出租车调度网,企业通讯网……啧啧啧,我这个大老粗听不懂什么叫科技,但我听得懂什么叫‘钱’。你这个,不是小生意,是印钞机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小眼睛扫视着整个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在了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江小朵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位……十六岁的天才女王吧?”雷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和审视,“江老板,好福气啊。生子当如孙仲谋,生女……当如江小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江小朵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既不卑微,也不高傲,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雷探长过奖了。”
雷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第一次从一个少女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让他看不透的深邃。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盛雄,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老板,”他慢悠悠地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昂贵的真皮沙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你这台印钞机,声音有点大啊。全香江都听到了。有的人听到了,是羡慕。有的人听到了,是嫉妒。还有的人……是眼红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雪茄,身后的“猪油仔”立刻识趣地凑上前,用打火机点燃。
雷洛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浓厚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模糊而危险。
“我呢,是差人。我的职责,就是保护良民的财产安全。你这么大一台印钞机摆在这里,要是没个靠得住的门神看着,怕是晚上睡觉都不安稳吧?”
来了。
江盛雄心中一凛。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雷洛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对峙的姿态。
“雷探长说的是。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这庙小,怕是请不起太大的门神。”
“不大,不大。”雷洛摆了摆他那肥硕的手,雪茄的灰烬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他却毫不在意,“江老板的生意,是高科技。我这个门神,也要与时俱进嘛。我听说,你们那个什么‘红屋台’服务,月费一百块,对吧?”
江盛雄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雷洛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像一只吃定了猎物的鳄鱼。
“这样吧。”他弹了弹雪茄,“全港岛,九龙,新界,所有警署,从警司到警员,几千号兄弟,都要与时俱进,学习高科技。他们也需要一个‘红屋台’服务,方便我们内部联络,高效执法,更好地为市民服务嘛。”
他顿了顿,看着江盛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过,我们当差的,薪水微薄。这个月费嘛……我看就免了吧。就当是江老板你,为我们香江的治安,做的一点小小贡献。”
“你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