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
百利大厦十二楼，江氏实业的研发部，曾经那个充满了天马行空、不羁狂想的“疯人院”，如今画风突变。
如果说以前这里是艺术家的阁楼，那么现在，这里就是屠夫的后厨。
空气中，那股属于灵感迸发的自由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精确计算和无情压榨所支配的铁血味道。烧红的烙铁头每一次接触焊锡，发出的“滋啦”声，都像是在对某个昂贵的元件执行死刑。嗡嗡作响的示波器上，跳动的绿色波形不再是美妙的乐章，而是冷酷的审判书，宣判着每一个不合格的廉价替代品的命运。
整个部门的气氛，充满了极致的压抑与极致的亢奋，这两种矛盾的情绪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狂热。那是一种怎样的疯狂？那是一种将成本数字刻在骨头里，用利润目标磨砺灵魂的疯狂！这他妈哪里还是在搞研发，这分明是在用电子元件和铜臭味，举行一场献祭给资本魔神的盛大仪式！
而这场仪式的主祭，正是周坤，周“屠夫”。
周坤，这位曾经只追求性能巅峰的硬件大神，此刻正赤着上身，露出排骨般精瘦的胸膛，一条油腻的毛巾挂在脖子上，上面满是汗渍和黑色的油污。他的双眼，布满了比蜘蛛网还密的血丝，眼窝深陷，仿佛灵魂都被这七天七夜的鏖战抽空了一半。然而，他那双手中，一把尖嘴钳和一把镊子却稳得像磐石，正以一种近乎变态的专注，从一块布满了飞线和焊点的实验主板上，夹起一颗比米粒还小的贴片电阻。
他将那颗电阻举到眼前，在台灯下仔细端详，那神情，不像是在看一个电子元件，倒像是在审视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顶你个肺！又是它！”周坤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这颗曰本货，标称误差百分之一，实际测试下来居然有百分之三！而且高温下性能衰减严重！最可恨的是，它居然要一毛二！一毛二啊！你知道一毛二能买多少颗南韩泡菜厂出的电阻吗？能买六颗！六颗啊！”
他猛地一甩手，那颗金贵的“曰本货”就被他像垃圾一样扔进了废料盒，发出一声清脆却又无比悦耳的“叮当”声。
旁边的林天明和马志云早已见怪不怪。这一个星期，他们已经习惯了周坤这种时而癫狂、时而亢奋的状态。他们看着堆积如山的、来自世界各地犄角旮旯的廉价元件，心中充满了敬畏。
那个叫江小朵的少女，她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些供应商的？有些牌子，他们连听都没听过，包装简陋得像是乡下土作坊出品，但偏偏，在经过地狱般的筛选和测试后，总能找到那么一两款，性能虽然只是“堪用”，但价格却便宜到令人发指！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里淘宝，虽然过程艰辛无比，但每一次找到能用的“宝贝”，那种成就感，那种用几分钱干了几块钱事情的变态快感，竟然比攻克一个技术难题还要强烈！
“坤哥，电路A-3区，用那家‘大王电子’的74LS04芯片替代飞利浦的，功耗上升了0.2微安，但成本……下降了足足八块钱！”马志云举着一份测试报告，声音都在颤抖。
“换！”周坤头也不抬，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但是……稳定性可能会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出现逻辑错误。”林天明在一旁补充道，他还是保留着工程师最后的严谨和良知。
“百分之零点一？”周坤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瞪着林天明，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那笑容，狰狞得像个恶鬼，“天明，你告诉我，以现在的科技水平，一个用bb机的人，他会在乎一千次呼叫里，可能有一次收不到吗？不会！他只在乎这玩意儿他妈的卖多少钱！他买不买得起！”
林天明被这番粗暴却又无比真实的“市场真理”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群疯子用烙铁一点点地重塑。
就在这时，研发部的门被轻轻推开。
江小朵走了进来。
她一出现，整个“屠宰场”里那股狂躁、血腥的气息仿佛瞬间被一股清泉冲刷。她依旧是那身干净的白衬衫和长裤，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扫视了一圈这狼藉遍地、如同战场般的实验室，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坤哥，时间到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周坤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从一个防静电的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块崭新的、已经焊接完成的电路主板。
这块主板，与第一代产品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它更小，更紧凑。原本密密麻麻、如同贫民窟般杂乱的元件布局，此刻变得井然有序。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板中央，那颗被周坤等人奉为神物的黑色“上帝粒子”芯片。在它的周围，不再是那些昂贵的、来自欧美的“名牌大厂”，而是一群长相各异、出身草根的“杂牌军”。
这些廉价的元件，在周坤团队鬼斧神工般的电路优化和重新设计下，奇迹般地和谐共存，共同拱卫着那颗黑色的“神芯”。
“江总，”周坤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将主板递给江小朵，那姿态，仿佛是在呈上自己最完美的作品，“幸不辱命！”
江小朵接过主板，入手的感觉就比第一代轻了不少。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组装台前，亲自将主板装进一个新的、更小巧的模具外壳里，接上电池和天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周坤、林天明、马志云，三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即将宣判他们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
江小朵拿出第一代的bb机，和这台新组装好的原型机并排放在桌上。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瞬间收缩！
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
新的原型机，就像一个精悍的特种兵，站在一个臃肿的壮汉旁边。它的体积，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至少有百分之二十！原本需要用手掌握住的机身，现在几乎可以藏在掌心里。那种厚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以轻松揣进衬衫口袋的轻便与精致！
“我顶！这……这就瘦了一圈？”马志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满脸的不敢置信。
江小朵没理会他的惊叹，只是拿起万用表，将探针接在了原型机的电池接口上，调到了微安档。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块小小的液晶屏幕。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万用表上的数字疯狂跳动了几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一个数字，清晰地浮现在屏幕上。
看到那个数字，周坤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瘫倒在地。他的脸上，瞬间涌现出一种极致的狂喜，那是一种苦修士终于得道飞升的表情！
林天明和马志云则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神里充满了见到神迹般的迷惘和崇拜。
待机电流，比上一代使用“上帝粒子”的改良版，还要再低百分之三十！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配合电路优化和新的电源管理逻辑，这台小巧的“利刃”，它的理论待机时间，将会在那骇人听闻的240小时基础上，再次翻倍！
“四百……四百八十个小时……”林天明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二十天……充一次电……这他妈是bb机还是核电池？”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啪！”
一份文件被周坤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他指着文件的封面，一字一顿地，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物料清单！最终成本！二百九十八块！港币！”
“轰！”
如果说之前体积缩小和待机延长是两颗手榴弹，那么“298”这个数字，就是一枚足以夷平整个百利大厦的重磅航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廖忠苦着一张脸走了进来，手里捏着最新出炉的财务报表，正准备向江小朵哭诉“星火”服务烧钱的速度已经快要把他的心肝都烧没了。
可他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他看到了桌上那台小巧得过分的bb机，看到了周坤等人那副不是疯了就是成仙了的表情，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被拍在桌上的文件上，以及上面那个用红色记号笔写得龙飞凤舞的数字——“298”！
廖忠，这位见惯了风浪的江氏大管家，在这一刻，大脑彻底死机了。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手里的报表飘然落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大脑时那“嗡嗡”的轰鸣声。
两百九十八？
他是不是眼花了？还是说这帮技术佬集体发神经，把成本的小数点给标错了？从五百四十六块，砍到两百九十八块？！这已经不是屠夫了，这是庖丁解牛！这是把一头牛的骨头都拆下来熬汤喝了啊！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那个数字，又指了指江小朵，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小姐……这……这……”
江小朵拿起那台代号“利刃”的原型机，在手中掂了掂，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灿烂的笑容。
她转向已经石化的廖忠，又看了看那群亢奋到浑身颤抖的技术疯子们，声音清冷而坚定，如同女王下达的谕令。
“坤哥，干得漂亮。你和你的团队，是江氏最大的功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
“通知下去，‘利刃’项目，原型验证通过。即刻准备，小批量试产一百台！”
“吼！”
周坤再也压抑不住，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无上的荣耀！
整个研发部，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廖忠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财务报表，看着上面那一个个刺眼的赤字，再看看江小朵手中那台小巧玲珑、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利刃”，他忽然觉得，那些赤字一点也不可怕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钞票，正汇聚成一条奔腾的洪流，即将向着江氏实业的银行账户，汹涌而来！
江小朵把玩着手中的“利刃”，这台融合了2025年顶尖科技与1975年草根智慧的结晶。它的外壳冰冷，却仿佛蕴含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能量。
她低头，看着光滑的机身上，映出自己那张年轻却又深邃的脸。
“利刃已经出鞘，”她轻声说道，“是时候，让香江这片鱼塘，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