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看向他,这孩子心思细,想得远。
他不能直接说十年后改革开放英语的重要性,只能从现实和趋势分析。他看向田晓晨,语气平和:
“晓晨,俄语当然有用,苏联老大哥的科技资料很多是俄语的。但你想啊,现在国际上,用英语的国家是不是更多?英美那些国家的科技,很多领域也都走在前面。
咱们国家要和科技更先进的地方打交道,光靠俄语一条腿走路,可能不够稳当。”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咱们国家现在也开始和西方国家有些接触了,虽然少,但这是个苗头。
多学一门应用更广的语言,就像多开一扇窗户,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就算现在县里没老师,可以自己找收音机听,找旧教材学,或者以后有机会去外地学。东西学到了,总有用上的那一天。眼光放长点,错不了。”
晓晨听得认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本代数课本上划着。眉头慢慢舒展开:
“我明年上初中,本来想跟大家一起学俄语……那我也试试学英语?”
“有这心就好。”王满银点头,“刚开始可能难,慢慢啃,总能学会。”
少安也投来赞同的目光,姐夫王满银在他外语的选择上替他做出决定,当然工农兵大学考试是不考的。
王满银只让他考上大学后选择学英语,他也是基于对王满银判断的信任。
润叶这时笑着插话,对王满银说:姐夫,我大让我过来喊你,让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大”和我二爸,都想跟你喝两盅。”
少安也在一旁说:“福军叔特意交代的,说你懂的多,想跟你聊聊。我“大”也会过去一起唠嗑。”
王满银心里透亮,田福军这是瞧得上他了。他嘿嘿一笑:“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尝尝婶子做的好菜”
新窑里大家谈性很高,说笑声在窑内回荡。
田晓霞盘腿坐在炕上,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扭头问坐在少安旁边的润叶:
“润叶姐,上午在你家,坐你家炕头那个穿得脏兮兮干部服、头发跟乱草窝似的干部是哪个?我瞅他跟大伯说了半晌话,大伯都不耐烦了,那个是谁?”
润叶正低头抿着嘴笑,听晓霞这么一问,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她有些慌乱地抬眼飞快地瞟了少安一下,嘴唇动了动,没立刻出声。
孙少安正给润叶手里递炒南瓜子,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把手里的几颗瓜子慢慢放回炕桌上的笸箩里,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沉:“那是我二爸,孙玉亭。就是……就是现在还在我家旧窑里待着的卫红、卫军、卫兵他们的……大。”
窑里的热闹气氛瞬间冷了一下。
蹲在炕沿边听晓霞高谈阔论的少平倒是抬起头,他可没觉得有啥尴尬,一下子蹿到晓霞面前,少年的脸上满是愤慨:
“晓霞,你可别提他!我二爸那人,他那像个干部。还有我二妈,脸皮太厚,就没法说!
自个儿家过得稀烂,年都过不圆范,把娃娃往我家一扔,天天跑来缠磨我大,要不就去缠磨福堂叔借钱借粮!
他俩那思想才落后哩,光想着占便宜,一点劳动人民的样儿都没有!我二妈更是,整天啥活不干,就知道串门子说闲话……”
田晓霞听得眉毛皱了起来,她“呼”地一下直起身子,军帽檐下那双眼睛瞪得溜圆,带着一股学生娃特有的嫉恶如仇:
“还有这种干部?觉悟这么低,简直给我们贫下中农丢脸!要我说,这种光耍嘴皮子不干实事、还拖后腿的,就该让民兵把他俩口子都押到水利工地上去,好好劳动改造,换换思想!”
她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新窑里回荡。润叶的脸色更尴尬了,连忙伸手拉晓霞的袖子:“晓霞!快别瞎说!事情没有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少在这胡咧咧……。”
少安用眼睛狠瞪了一下少平,没吭声,只是把手里一颗捏了半天的瓜子又丢回了笸箩里,发出“啪”一声轻响。
少平缩了一下头,也意识到,说长辈坏话终是不好的家教。
王满银靠在炕柜上,眯着眼没有言语,好笑的瞅了瞅一脸激愤的晓霞,又看看面沉如水的少安和一脸难堪的润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娃娃,到底还是年轻,火气旺。
一直安静看书的田晓晨也抬起头,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觉得她话说得太冲太满。
场面一时有些僵。润叶赶紧岔开话头,扭头问少安复习得咋样,又把兰香拉过来问学校的事,这才把刚才那股剑拔弩张的劲儿稍稍化解开。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窗子外的天色开始暗沉下来,天际还有一抹鱼肚白。
润叶估摸着时间,起身下炕,对少安和王满银说:“天不早了,我大该等急了。少安哥,姐夫,咱们过去吧?我去请玉厚叔。”
几人便各自穿好外衣。润叶先去旧窑叫了孙玉厚老汉,然后一行人在渐浓的暮色中,踏着冻得硬邦邦的土路,说说笑笑地朝田福堂家走去。
田福堂家的窑洞明显暖和亮堂许多。煤油灯己点亮,里头透出的灯光显得格外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