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后,前面又是个缓坡,少安提前加了劲,车子“噌”地冲了上去。
过了坡顶,视野一下子敞亮了——远处石圪节公社的窑洞,像撒在雪地里的黑石子,一个个嵌在山梁上,几缕炊烟慢悠悠地往上飘,在清冷的空气里画着圈。
“看见公社了!离村里不远了!”少安的声音里带着雀跃,车铃被他拨得“叮铃”响。
“嗯,看见了。”润叶应着,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平时从公社到县城的路可不近,今天怎这么快就到了?
“润叶,”少安忽然开口,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有点散,“等开了春,我要是……我要是真考上了,你说……”
他的话没说完,被一阵更猛的风卷走了。
润叶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支棱着耳朵想听下文,可少安却不吭声了,只是把车把攥得更紧,车子在土路上稳稳地跑着。
她看着眼前这个奋力往前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那没说出口的话是啥。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涌上来,顺着血管淌遍全身,连冻得发僵的指尖都暖烘烘的。
她把脸埋在他后背的棉袄里,偷偷咧开嘴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
“你肯定能考上。就算没考上,也没关系……。”声音随风飘散,只留在润叶心间。
车轮滚滚,碾过冻土,压过残雪,载着两颗年轻跳动的心,朝着炊烟升起的地方,一路往前,不歇脚。
日头爬到头顶偏西,约莫两点光景,少安骑着自行车,载着润叶,终于拐进了罐子村的土路口。
少安还有不少学习上的问题想问问姐夫,不然这两天回家,怕睡的都不安稳。
村口不少村民来来往往,越近年关,大家往石圪节公社跑的越勤,空闲下来的时间,各村串门的,说亲的,都频繁起来。
所以少安载着润叶进村口,不少人都驻足张望,看见他们拐向王满银的院坝时,才有人恍然大悟喊着,
“那不是王满银家的大舅哥孙少安吗?这是带着相好的去姐姐家串门,哎呀!还骑着自行车哟,他家去年还穷的叮当响,今年张扬起来了……。”
“他带的女娃真俊,面嫩的像城里人,少安娃有福气……。”
大家说话的声音不小,坐在后座的润叶能听到零星几句,她有些脸红的埋在少安背后,这罐子村的人说话真好听,就好像王满银姐夫一样有涵养……。
“快到了。”少安放慢车速,往村西头指了指,“过了那孔塌了半截的旧窑口,就是姐夫家。”
润叶在兰花姐出嫁时也来送过亲,自然也不陌生这地。她抬起头来,顺着少安指的方向看,看见了不远处的独立院坝,院坝上的窑洞的烟囱正冒着直直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格外显眼。
两人下了自行车,推着车上了院坝,进到院坝中,少安就瞅见院南头堆着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足有一人多高,全是胳膊粗的硬柴,像座小山。上面搭看棚子遮雨避雪。
他心里一暖,这肯定是姐夫王满银弄的,她姐姐就算上山,也弄不回这么多硬柴,何况她还有了孕。
姐夫对姐姐倒是真上心,这柴火,足够他们敞开烧一整个冬天了。怪不得过了饭点,窑洞烟囱还冒着烟。
“兰花姐!”润叶在前头,扬声先喊了一句。
“哎!”窑里传来兰花清亮的应和声,跟着新窑门帘一掀,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
“少安,润叶,你们可算到了!我估摸着怕会近黑了,这路上怕不好走”
王满银也跟在后头出来,手里还捏着块抹布,见了少安,把抹布往腰上一搭:“少安来了!润叶也来了,快进窑,外头冻得慌!”
少安把自行车支好,嘴里回应着,“今天我们出发的早,路还好走,这不就到了”
兰花已上前拉着润叶进了新窑,少安也随王满银说笑着进了窑。
一进窑,一股暖意立刻包裹了他们,驱散了他们身上寒气。
少安瞅着窑里收拾得利落,炕上铺着新缝的蓝布褥子,墙上还贴着张胖娃娃的年画,透着股过日子的红火劲儿。
“姐,你这肚子……”少安看着兰花显怀的身子,憨厚地笑了笑,心里替姐姐高兴。
兰花脸上泛着母性的光泽,招呼他们:“先甭管我,快脱鞋上炕暖和着。看这脸冻的。”说着,她麻利地从灶台上的铁壶里倒了半脸盆热水,又兑了些凉的,“来,洗把脸,暖和暖和。”
润叶忙接过话:“兰花姐,你快坐着歇歇,我们自己来。”她看着兰花隆起的腹部,眼里满是关切。
“路上冻坏了吧?”兰花手脚麻利又拿着小扫帚拍打着两人身上的灰尘,
“快擦擦脸,暖和暖和。”说着话转身从炕头扯过两条干净毛巾,递过来。
少安和润叶都顺从的接过毛巾,到洗脸盆旁洗漱,一路风尘,风霜,随着热巾洁面,精神一振,舒坦不少。
王满银也笑吟吟的倒了两碗热水,递给他们。
少安和润叶接了水,就着碗沿喝了两口,热流顺着喉咙下去,浑身的寒气散了不少。
兰花看着他们洗漱完,便说:“你们上炕跟你姐夫说话,我去旧窑那边给你们擀面,下锅油泼面,热热乎乎吃一顿。”
少安忙说:“姐,别麻烦,随便吃点就行。白面你们留着过年……。”
“”麻烦啥,不缺你们吃的这点白面。”兰花说着,系上围裙就往外走,
“我帮你烧火。”润叶赶紧站起来。
“不用不用,你坐着。”兰花按住她,“先暖热身子,你陪姐夫说说话,面都发好了,我一会儿就好。”说罢,掀帘去了旧窑,很快就听见咔嚓咔嚓的剁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