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罐子村的分红大会总算在村委院坝的打谷场开了场。
比往年迟了几天,全因瓦罐窑厂小年那天才熄火封窑。村民就就算有意见,但看在能多分几块钱的面子上也就接受了。
日头升得挺高,明晃晃照在场上的积雪上,晃得人眼疼,可那阴柔的太阳一点不顶用,寒气照样往骨头缝里钻。
男人们揣着手,脚在冻硬的地上来回跺,婆姨们仨一群俩一伙,嘴里嘁嘁喳喳说着啥,碎娃们在人堆里钻来钻去,被大人笑着骂两句,又泥鳅似的滑开了。
空气里飘着旱烟味,还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那是盼着分红的心思在烧。年头到年尾,今年总算能多分点硬扎票子,婆姨,娃娃多身像样的行头。
支书王满仓站在磨盘上,披着件旧棉袄,腰杆挺得笔直,双手叉着腰,嗓门亮得像敲锣:
“社员同志们,静一静!今年咱罐子村,光景跟往年不一样咧!”他顿了顿,眼扫过底下瞬间静下来的人,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头一桩,垛堆肥见了效,秋粮多打了不少!公粮一粒没欠,集体的仓廪也实诚了!分口粮时,大家屋里可多不少嚼口,明年青黄不接时,至少饿不着肚子!不要再上城去讨百家饭了……。”
人群里嗡地一声,冒出些松快的笑。在这黄土坡上,能吃饱肚子,比啥都强,寒风也在哄笑中弱了不少。
王满仓抬手往下按了按,接着说:“再一桩,就是咱的瓦罐窑!村里下大力气搞的副业,八月份才出东西,九月份见回头钱,满打满算三个多月!”
他伸出巴掌,又添上一根指头,“就这,给集体挣了六百块挂零!”
“哗——”底下像炸开了锅。六百块!摊到每户头上兴许不多,可这是罐子村头回从副业上见着这么多活钱!
“安静!都安静些!”大队长王满江在一旁吆喝,脸上也挂着笑。
王满仓嗓门更高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公社都批了钱入了股,公社干部是看好我们村瓦罐窑厂的前程的,罐子村以后可是名副其实……。”
这话又惹的现场一遍欢乐,大家眼里也都有憧憬。
“更大,更先进的新瓦罐窑正盖着,过了年就会上快车道!等新窑投产,至少再容下村里二十多个劳力,效益翻五倍都不止!
往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今天分红,是秋收的卖粮钱加窑厂的挣头,今年大伙好好过年,更得往长远看!至少有个盼头”
接下来开始分红,会计陈江华主持,开始按名单喊人,一家家上前领钱。多的二十来块,少的十几块,还有些票证。
有人往年欠着队里的,扣完剩下不多,可今年总归比往年松快。
领到钱的,手指在票子上捻来捻去,数了又数,才揣进最贴身的口袋,像是怕飞了似的。
“王满银!”陈江华念到这名字,声音都高了半度。
王满银揣着手,慢悠悠晃过去。他在窑厂当技术指导,工分高,加上平时在队里时不时帮点忙,份额不少。
“满银,四十八块五!”陈江华递过钱,又压低声音,“兰花那份,得明年再说。买牛的钱村里先欠着,让兰花挣满工分不亏。”
王满银接过钱,往兜里一塞,连数都没数,点头道:“成,支书和队长心里有数就行。”这不在乎的样子,让旁边正核对着票子的村民直撇嘴。
散了会,日头快到头顶了。王满仓又喊:“队里车都套好了!要去石圪节办年货的,赶紧回家拿家什,后晌就走!”
打谷场上的人哄笑着散开,脚步匆匆往家赶。今年手里多少有了点活钱,年货总能添置得像样点。雪被踩得嘎吱响,日头照在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王满银揣着那四十八块五,还有些票证,正琢磨着该买些啥,扭头就见那五个知青没走,挤在一堆,你推我搡的,眼神老往他这边瞟。刘高峰被汪宇在后头一捅,往前趔趄了两步,差点撞到他身上。
“王哥……”刘高峰挠着后脑勺,嘿嘿干笑,脸有点红,像是不好开口。
苏成扶了扶眼镜,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点恳求:“王哥,我们……今天,还想麻烦你一回。”
王满银停下脚,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啥麻烦不麻烦的,我们关系都这么熟了,啥事,说。”
赵琪和钟悦也凑了过来,几个年轻人把他半圈在中间。
汪宇从怀里掏出几封信,叠得整整齐齐,信封上的字迹还有些擦痕,像是改了又改:“王哥,这是我们写给家里的信,攒了些日子……想托你今下午去石圪节,帮忙寄出去。
跟家里报个平安,托你的福,俺们在这儿都好。”他声音有点低,眼里那点想家的意思藏不住。
王满银接过信,厚厚一沓,能摸出里面纸张的厚度。他点头:“成,顺手的事,犯不着这么客气。”
“还有呢”苏成赶紧从棉袄内兜里摸出一张纸条,还有一小卷用橡皮筋扎着的钱票,小心递过来:
“还有这个……是俺们凑钱凑票想买的年货,清单在这上头,钱和票都点好了,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