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罐子村到原西县城,有近70里路土路,过了石圪节公社之后,就开始一路陡上坡。
壁立的横断山脉挡住通道,虽然公路在山腰开了豁口,但山两面公路的坡度仍然很长很陡,自行车是没法骑行的。
上坡时年轻力壮的少安推着车子在前面走。田福堂空着手在后面跟着,依然累得满头大汗,疲惫不堪,到了坡顶后,田福堂喘得像个风箱,瘫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看着还生龙活虎的孙少安,感慨,年轻真好。
田福堂年轻的时候和孙玉厚,一起跑过马帮,那时候这点山路真算不了啥,几十里山路,如履平地,可如今,哎,不服老不行。
过了分水岭之后,一路下坡。此后五十多里路,也骑了两个小时,上午近十点左右就才到原西县城。
到了县委大院门口,少安说:“福堂叔,我去农技站找刘干事。”
田福堂点点头:“去吧!我去农业局寻你福军叔。”
在县委大院门口,两人分了手,少安推着自行车往农技站走去。田福堂也定定神,才拐进县委大院。
县农业局就在县委大院里面,他今天来找弟弟福军,是落实红枣收购的事。双水村庙坪那五十亩枣林,可是全村的钱袋子。
双水村的枣树主要集中在庙坪的三角洲地带,“一片密密麻麻的枣树林”可有不短的历史。
双水村的枣子在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成熟,成熟时颜色全红,与黑色的枝杈、黄绿相间的树叶相互映衬,五彩斑斓,十分迷人。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红枣像玛瑙一样珍贵,每年中秋节前一天会举行打枣节。打枣时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且持续四五天的热闹场景。
打枣时村民们可以放开肚皮吃,甚至有人因吃多了而拉肚子,但有一条规定,打枣时,只能吃,可不能带回去。
枣树的产量也十分可观,平均亩产达到300公斤。总量达公斤,差不多15吨。
往年双水村的红枣,由县供销社收购,价格压的低,才一毛钱一公斤,还得自己村里组织人力物力送到县供销社。
但自打田福军担任县农业局局长后,每年,田福军会帮忙联系黄原地区在市供销社当领导的同学,进行直采。
收购价涨到一毛五分钱一公斤,而且市供销社会自己派车到双水村来拉。
就这一项,能帮村里增收七八百元钱,这才是田福堂才能在双水村说一不二的底气。
现在离中秋节也只有二十来天,他自然要来找田福军,将枣子收购事宜安排好。
田福军也是田福堂从小带大的,长兄如父,就像孙玉亭由孙玉厚两口子一手带大一样,并供他读书。只是田福军争气,考上了大学,当了干部,成了公家人。
而孙玉亭明明进了太原钢铁厂当工人,但又忍受不了当工人的苦,偷溜回双水村,
当了农民。让孙玉厚的一腔热血打了水漂,也怀疑供他读书是否值得。
农业局在县委办公楼东头,田福军正趴在桌上写材料,见大哥进来,忙起身:“哥,你咋来了?”
“今天是跟着少安来的,他骑着自行车。我来问枣子的事。”田福堂往凳上坐,接过弟弟倒来的茶水,和烟,说
“眼看就八月十五了,庙坪那片枣林,今年挂果稠得很。”
田福军给倒了杯热水:“少安?”
“就是玉厚的娃,今天他到城里有事,顺路我就跟来了。”田福堂解释一句。
“哦”了一声,田福军没再问,便说“村里枣子的事,我记着这事呢。我这就给黄原供销社老刘打电话,还按去年的价,一毛五,他们派车来拉。”他拿起电话拨了号,三言两语就定了。
挂了电话,田福军笑了:“双水村的红枣品质好,每年除了一部分运到省城,大部分在市里都不需要上架销售,各单位就能当福利分了。他们可比你们心急。”
最大的事谈妥了,田福堂也轻松下来,他才悠然点上烟,美美吸了一口说“还是你有问路,以前县供销社,价也给不起,还挑枣……”他自豪着呢。
“”润叶的事也妥了,毕业后去黄原师范进修,名额定下了。”田福军坐到哥哥身边,又说起侄女的事,这去黄原师范进修的名额也是他托市里关系弄来的。
田福堂脸上一喜,嘴上说:“这女子,算赶上好时候了。”
到了中午,田福军带田福堂去了局食堂吃饭,吃饭时,田福军邀哥夜晚去家里住一晚再回村。
田福堂拒绝了,说公社安排了基建会战,这两天,公社民兵武斗队要到各村进行审核抓人,他不在不好。
下午去看了女儿田润叶之后就走。
田福军连忙打电话联系过路车,并和县贸易运输公司取得联系,打听到,今下午三点左右,运输公司有辆车要去大亚湾煤矿装煤,会途经双水村。也就安排了田福堂坐这趟顺风车。
吃完饭后,从农业局出来,日头正毒。田福堂顺着街往县立高中走,到了校门口那堵土墙根下,蹲下来掏出烟锅。
就听见有人喊他,声音还是那么熟悉。田福堂抬眼望去,脸上一喜。在墙根底下站起身,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别在腰带上。
润叶跑过来,拉着田福堂的衣?问:“大,你咋来了?”
“来县里办点事,顺道看看你。”田福堂打量着女儿,见她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沁着细汗,这才满意点头,闺女打就懂事,他稀罕着呢。“你准备去上课?没耽误你吧?”
“耽误啥,下午是劳动课,要去坡底下挑土。”润叶掏出手绢递给父亲,“擦擦汗吧。大,你吃饭了没?”
田福堂接过手绢抹了把脸:“在你二爸单位那吃过了。”他望了望操场上已经开始集合的学生,压低声音说:“咱到那边阴凉处说会话。”
田润叶向杜丽丽说了声,她也知趣地先走了。
父女俩走到土墙边的槐树下,树影婆娑,总算凉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