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杆摆在信托商店另一边的玻璃柜里的烟枪,一眼望去就透着股旧时光的厚重,是实打实的民国老物件。
营业员快步走到柜台前,从柜台里取出来,放到王满银面前。
烟杆是整段楠木打造,颜色早已浸成了温润的深棕,表面被前人的手掌摩挲得发亮,摸上去细腻顺滑,没有半点毛刺,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楠木清香,混着一丝陈旧的烟味,藏着岁月沉淀的质感。
烟杆约莫两尺长,粗细均匀,靠近烟锅的一端雕着简单的缠枝纹,纹路不算繁复,却刻得规整利落,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看得出当年工匠的用心,也显露出常年被人握在手里的痕迹。
烟锅是黄铜打的,颜色有些发暗,却没有锈迹,边缘被熏得泛着浅褐,锅底还留着一点残留的烟垢,轻轻擦拭就能露出黄铜本身的光泽,一看就是用过多年却被仔细保养的物件。
最亮眼的是那截烟嘴,是块通透的淡绿色玉石,质地温润,对着光看能隐约看到里面细小的纹路,没有杂质。
烟嘴一头细一头粗,粗的那端和楠木烟杆衔接得严丝合缝,细的那端打磨得圆润光滑,刚好能贴合嘴唇,边缘没有丝毫硌手的地方,显然是经过反复打磨调试的。
烟枪旁还挂着个配套的烟袋,烟袋布是藏蓝色的粗棉布,上面用暗红色的线绣着小小的梅花图案,针脚细密,只是布面有些褪色,边角也起了些细小的绒毛,却更显古朴。
烟袋口用细麻绳收着,绳结打得紧实,烟袋里还留着一小撮干燥的旱烟叶,透着股老物件独有的烟火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能摸到民国年间,有人握着它坐在炕头抽烟、闲话家常的模样。
营业员一边介绍着最后说“可惜识货的人太少,这杆烟枪只要二十元,超值……。”
王满银接过烟枪,递给兰花看了一眼,见她还是一脸心慌,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别怕,这钱花得值,你戴镯子好看,咱爹用这烟枪也体面。”
看好老金镯子和烟杆后,王满银点头要营业员开票。
营业员脸上笑开了花“楠木老烟枪一根,民国年间制,楠木杆没裂,玉石嘴没瑕疵,烟袋完好,价格二十元,
永吉大金镯,净重32克,纯金无杂质,价格九十八元,合计一百一十八元,来,您拿好票,请后柜交钱。
王满银在兰花苦脸麻木中,走到收银台前,就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数了数递给收银员。
收银员接过钱,手指飞快地数了两遍,脸上堆着笑:“正好!”说完在三联票上“咔,咔,”盖上戳。递了两张给王满银,“一张给柜台,取物件,一张您收好……。”
柜台的营业员接过票,笑着说“我这就给你包起来,再给你找个干净的布袋子,省得路上磕着碰着。”
他一边麻利地用牛皮纸包着镯子和烟枪,一边还主动搭话:“同志是给媳妇置办婚事吧?这镯子配媳妇,烟枪送丈人,想得真周到!”
兰花站在一旁,看着王满银和营业员说话,又看了看那包好的物件,心里的慌劲渐渐散了点,只是脸还是发烫,低着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布袋子的边角,心里又甜又暖。
王满银接过布袋子,塞进兰花手里,拉着她往外走,还不忘跟营业员道别,而营业员一直送到门口,笑着说:“以后要买东西再来啊!”
走出商店,风一吹,兰花才敢抬头看王满银,小声说:“满银,花了那么多钱……,可不敢对我这么好。”
王满银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钱没了再挣,你这辈子就结一次婚,不能委屈了。你就是我的宝,你值得更好。”
兰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揽着王满银的胳膊,“满银,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她匮乏的言语表达不出她的心情,只能用泪水宣泄心中的感动。
兰花的哭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些突兀和格格不入,很快就引来治安民兵。
好不容易一通解释,才带着哭红眼的兰花向不远处国营饭店走去。
米家镇的国营饭馆里也是人声鼎沸,桌椅板凳擦得倒还干净。
王满银拉扯着兰花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两大包东西放在凳子上,而兰花将大金镯子贴身藏好,那杆烟枪也塞在挎包中,有一截伸出了挎包,还好有油纸包裹着,不显眼。
王满银去前台要了两大碗羊肉臊子面,又给兰花单独加了一个肉夹馍。
面端上来,汤清油亮,臊子炒得喷香,上面飘着葱花和香菜末。
兰花已经晃过劲来,看向王满银的眼神,全是柔情。
“吃吧”王满银将面推到她面前,“吃完,咱们就回去,不花钱了”
兰花温柔一笑,“都听你的……。”
她拉过面条吃了起来,吃着劲道的面条,啃着满是肉汁的夹馍,觉得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王满银吸溜着面条,额头上冒出细汗,含糊不清地说:“咱们新窑拾掇利索了,等你嫁过来,新家具一摆,我们往后日子指定越过越红火。”
兰花用筷子小心夹起一块羊肉,放进王满银碗里,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嗯,我以后肯定侍候好你……。”
从国营饭店出来,王满银一手提着装暖水瓶和搪瓷盆的网兜,另一只手拎着装零碎物事的布包。
兰花背上背着捆扎好的布料,怀里紧紧抱着烟枪的挎包,紧压着内衣口袋里那烫人的金手镯,像是抱着全副身家性命。
日头已经偏西,风里带了丝丝凉意,秋意更浓了。
“满银,咱快回吧,东西都买全乎了,还要去石矻节量尺寸,可不敢再乱花钱了。”
兰花看着王满银手里沉甸甸的物件,心里又是满足又是忐忑,只想赶紧离开这花钱如流水的镇子。
“行,听你的,这就回。”王满银笑着应和,两人加快脚步朝镇口的存车点走去。
刚拐过街角,就听见有人喊:“满银!”
王满银循声望去,看见罐子村二队队长王连喜正站在不远处的米家镇兽医站门口,朝他用力挥手。
兽医站那土黄色的围墙在冬日阳光下显得灰扑扑的,门口挂着块白底黑字的木头牌子。
牵着牲口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米家镇的兽医站在附近是出了名的,来给牲口看病的人不少。
王满银忙拉着兰花过去。“连喜叔,你咋在这?”
王连喜接过王满银递过来的“经济”烟,就着王满银划着的火柴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和兰花打了个招呼“你们小两口还跑到米家镇来买东西,有魄力…”
但随后又叹气:“唉,别提了!队里那花耳牛,秋收完就不好好吃草料,蔫了吧唧的,可把人心焦坏了
这花耳牛可是咱队里的顶梁柱,没它咋行?昨天就跟满江大队长一起吆着牛来站里了看看,我在这透口气,这不就瞧见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