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把自行车停在孙家院坝下的土坡边,他没有下车,单脚撑在一块半高的土堆上,踩实两下站稳。
兰花轻巧的从后座跳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晚霞的余晖和未散的红晕。
进村时还碰到了两个村里姨婆,她们的调笑声让她不好意思。怕明天又有人传成啥样事儿。
“上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兰花攥着衣角,眼里还有点不舍:“你先走,我看着,……路上慢些。”
王满银嘴角微翘,立直身体,脚用力一撑土堆。自行车向前拐弯滑行,很快调了个头,他单手扶笼头,一手向她挥了挥,然后双手握把,脚上发力,车迅速远去。
兰花立在坡底土坎边,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拐过村口的土崖,彻底看不见了,才抿着嘴笑起来。
哼着王满银刚唱的信天游调调,轻快地往院坝上走。饲料棚那边传来母亲哚猪草的声音,弟弟妹妹在猪栏边看着猪进食。
窑洞里隐隐传来父亲和弟弟的嘀咕声,她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自从和王满银相识后,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王满银骑着车进罐子村时,天已擦黑,路边的窑洞陆续亮起昏黄的煤油灯,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晃晃悠悠的。
村口那棵老榆树下,白天坐在这扯闲篇的老头老太太都回了家,树底上只剩空荡荡的石墩子。还有麻雀在枝头扑腾了两下,又落回窝里。
“王哥!王哥!”
一声带着外地腔的呼喊从井台方向传来。王满银捏了捏车闸,顺着声音看过去,水井边围着两个知青,一个正笨拙的从井底挽水,另一个在朝他呼喊,手扬的高高的,还顶着脚。是知青汪宇。
王满银捏闸停车,一只脚撑停自行车,也朝那边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
汪宇见王满银停在了原地,高兴的边跑边喊。向着王满银的方向小跑过来。四五百米的土路跑得他气喘吁吁。
接近王满银的时候,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胸前的衬布褂子上,浸出一片湿痕。
这两天窑厂的重体力劳动,在在城里娃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牢骚归牢骚,但也实实在在的在卖力干活。并没有表现出畏难的情绪。
以前白皙的皮肤,呈现出晒伤后的暗红,还有些地方,脱屑。脱皮,甚至水泡。
是这两天在窑厂晒的,有的地方结了层薄痂,看着有点刺眼。
“挑水呢?”王满银下了自行车,接过汪宇递来的烟,一看是“绿上海”,眉头挑了挑——这烟不便宜,五毛一包,还得有票。“有甚事明天上工说也不晚,还专门跑过来,累不累?”
汪宇抹了一把汗。赶紧摸出个葵花牌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着,凑到他跟前。火苗窜了窜,映出他眼里的急切。“王哥,有点事……本想等几天,跟你熟络些再说,可实在熬不住了……高粱面,马豆,拉嗓子。”
王满银吸了口烟,慢悠悠吐出来:“是不是吃不惯粗粮?”
王满银很能理解,他也吃不惯粗粮,比那些知青还不如。
汪宇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可不是嘛!那马豆碴子剌嗓子,高粱面发苦,实在咽不下去……我们想换点细粮,白面、小米,大米,连细玉米面都行,我们有钱,也有票!”
“去公社买?跟村支书打个报告就行。他很好说话的。”王满银瞥了眼井台边另一个知青,刘高峰已将水从井里打上来,正朝这边张望。
汪宇脸垮下来,叹了口气:“苏知青和钟知青不让去,说公社和县里不太平。尤其是这个困难的时期。”他压低声音。“苏知青和我们说了周庆的事……,人被打残了,我们也怕!”
王满银心里沉了沉。他在石圪节和县里混过,知道这话不假。
这年头饿肚子的多,有些二流子专盯知青,人少了抢钱,人多了就结伙堵在路上敲诈,闹出事的不是一两回。罐子村开春那三个知青,可不就因为这,提前走了一个?
“这事儿……我帮你问问吧。”王满银没把话说死,弹了弹烟灰,“看有啥稳妥的法子。”
汪宇脸上立刻堆起笑:“谢谢王哥!麻烦你了!有消息就行,我们挺急的……”
他搓着手,又往王满银手里塞了根烟,“那我们先挑水回去了。”
其实其他知青都没这么急迫,只是食物难吃的一点,还没饿肚子,忍忍就过去了,但汪宇忍受不了。
他家在京城条件可不差,他做好了累点苦点的准备,但那比猪食还难吃的粗粮,实在是忍受不了。
王满银摆摆手,看着他小跑回井台,和刘高峰各担一担水往知青点走,歪歪扭扭的,看他们那架势,怕路上得洒一半。
王满银骑上车往家走,这事他没放在心上,只要知青们给钱给票,真不是多难的事,就算有人眼红,他还有空间在。
刚到院坝,就听见窑里传来刘正民的声音:“哟,送完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