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擦着山峁往下沉时,旧窑里飘出了饭香。夕阳余晖斜照进窑洞,屋内亮堂的让人心情愉悦。
兰花手脚麻利做好了饭菜,灶台上摆得满满当当:一锅黄澄澄的小米粥冒着热气,边上贴的二合面饼子金圈银边,白面掺占了一半,看着就瓷实。
炕桌上除了咸菜、萝卜条,熬白菜,还有一盘炒鸡蛋,黄灿灿,金黄油亮,至少摊了六七个,让人垂涎欲滴。
王满银从柜子里摸出瓶芦河酒,他可不敢拿出山西汾酒,怕老丈人扭头就走。
又摆上四个粗瓷碗,拧开一小坛山西老陈醋,给每个碗里都倒了大半碗,酸香顿时漫了一窑。
这陈醋是从柳林带回来的,这边的陈醋可没有山西那边的地道,他空间里瓮坛里还有一大半,每天睡前喝上一碗,美滋滋。
孙玉厚刚迈进窑门,瞅见这席面,眉头“噌”地就拧成了疙瘩。
小米粥?这可是伺候月子才舍得熬的细粮!他家年头到年尾都难得见。
那盘鸡蛋,够家里吃一个月了,还放了不少油,黄汪汪,香死个人,那一个鸡蛋就得四五分钱,六七个就是三毛多!这败家玩意想把他气死。
再看那碗陈醋,快到碗沿了,哪有这么喝醋的?地主老财也不敢这么造!”
他还?了眼炕桌角边的芦河酒,还好,没拿山西汾酒出来,要不然非翻脸不可。
上次王满银给他带的两瓶山西汾酒,他可是去供销社打听价格了,六块多钱一瓶,还要票,还抢手的很,黑市上怕得八九块。
赵全程也愣了,搓着手嘿嘿笑:“满银,你这……太讲究了,咱糙汉子,吃口饱的就行。”他有点语无伦次,哈喇子。
王满银笑着往炕桌前让:“赵叔,玉厚叔,少安,快坐。这算啥讲究?兰花的手艺就是好,尝尝。”
孙玉厚眼角抽了抽,脱鞋上炕,脸膛沉着,心里疼得直哆嗦,可有赵全程老汉在,他不好发作,对着他硬挤出个笑,“他赵叔,吃,吃,娃娃们的一点心意”
他剜了一下兰花,兰花缩了缩脖子,忙低着头给大家盛粥。盛上炕桌的小米粥,呈金黄色,色泽圴匀,粥体浓稠。表面还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米油皮,像一层金黄的绸缎。
孙玉厚忍不住先用勺子舀起时一匙,都拉出细长的米浆丝。粥的甜味清淡自然,入口后绵密柔滑,带着小米本身特有的醇厚香气,入口即化。
他满足的舒了一口气,又拿起筷子先夹了口咸菜。真顺口啊!
赵全程早就忍不住了,他也端起碗先喝了口小米粥,咂咂嘴:“香!真顺口!比玉米糊糊滑溜多了。”又夹了块鸡蛋,嚼得满嘴流油,“这鸡蛋炒得,火候正好!”
孙少安也有些局促,他长这么大,没见过一顿饭摆这么多“好东西”,左右张望一下,见父亲和赵老汉边吃边拉话,他才敢伸手,然后只埋头扒拉饼子,饼子暄软,带着面香。
酒倒了两盅,孙玉厚和赵全程分着喝。王满银想给少安也倒点,被孙玉厚一个眼神制止了。
四个碗里的陈醋,成了稀罕物,赵全程时不时端起来抿一口,酸得直咂嘴,又觉得回味发甜,连声说:“这醋,够味儿!比咱县供销社卖的强多了!”
孙玉厚喝了两盅酒,又就着醋吃了半个饼子,脸色稍缓,但始终没给王满银好脸色,只和赵全程聊掏烟囱的事,从怎么留土撑,说到怎么用黄泥勾缝,句句都在点子上。
饭罢,赵全程喝得微醺,揣着王满银塞的小半瓶芦河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家走。
心里美得不行:今儿这顿饭,比过年还强!小米粥顺口,饼子糯,鸡蛋香,那醋更是绝了,酸得绵和,越品越有滋味。王满银这娃,实在!这烟囱可得下死力气。
赵老汉一走,孙玉厚的脸就沉了下来,筷子往桌上一拍,对着兰花就开了腔:“你咋敢这么造?玉米面糊糊不够吃?非得熬小米粥?那小米连村里的月子娃都不一定吃的上!
还有那鸡蛋,炒一二个意思意思就行,你倒好,一下炒六七个!不知道现在鸡蛋金贵?还有那醋,倒一碟够蘸了,偏要每人一碗,你是显你能?败家娘们!”
兰花被说得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绞着围裙边,嘴唇哆嗦着,嗫嚅着,说不出话,余光扫见了王满银这个罪魁祸首。
王满银赶忙上前,递过烟袋:“叔,叔,您消消气,是我的主意,不怪兰花。我看您和赵叔辛苦,就想……”
“你闭嘴!”孙玉厚猛地甩开他的手,烟袋锅子差点戳到王满银脸上,“就是你撺掇的!有几个钱烧得你不知姓啥了?由着她这么胡造?日子还过不过了?”
也许觉得自己语气重了点,孙玉厚话语软和下来,“满银啊,我知道你想待客,但也不能这么糟践东西!咱庄稼人,过日子得精打细算,不是这么铺张的!”
王满银赶紧上前给孙玉厚点烟,笑着说:“叔,你初次上门,我哪能不招待好,要是知道你今天要来,我高低得去石圪节割半斤肉回来。”
孙玉厚无语,准女婿有孝心,他还怎么说,只得就着王满银划着的火柴,点上烟,然后重重“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