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外的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清晰可闻,陈无涯手指一紧,铜片迅速藏入袖中。他不再犹豫,借着腰间绳索猛然上提,身形如弓般弹出井口,落地时顺势翻滚卸力,钝铁剑已横在胸前。
月光下,七八条人影堵在枯井前,为首者正是二当家。他披着深灰斗篷,脸上那道旧疤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暗沉,手中长刀未出鞘,却稳稳指向井边。
“你一个外来的,凭什么擅闯寨中秘地?”二当家声音不高,却字字压人,“这井自建寨起就封了三十年,连大当家都不曾多看一眼。你倒好,半夜摸进来掏东西?”
身后几人立刻附和,有人冷笑道:“青锋令是令牌,不是通行证!别以为拿块牌子就能翻咱们祖宗的地界。”
陈无涯站直身子,拍了拍衣摆上的湿泥,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若我真要夺宝,方才独得线索时为何不走?还要等你们来抓现行?”
“少废话!”另一名喽啰怒喝,“你进过地窖,动过机关,现在又钻枯井——哪一件是奉了规矩?”
人群往前逼了一步,刀柄攥得发白。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弦。
陈无涯没退,反而向前半步,目光扫过众人:“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儿?因为我没跑,也没杀你们。”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右脚猛地踏地,错劲自足底爆发,顺着地面疾冲而出,直抵井台旁那方青石桌。
“轰!”
一声闷响炸开,石桌从中裂开,四角碎石崩飞,其中一块擦着一名喽啰的脸划过,在他颊边留下一道血痕。那人惊叫后退,其他人也纷纷抽身闪避。可奇怪的是,除了石桌本身炸裂,周围竟无一人受伤,连衣角都没被波及。
尘烟稍散,陈无涯已收回手掌,轻轻吹了吹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我要杀人,你们已倒下;我要逃,没人拦得住。但我还在,是因为掌门遗命未完。”
全场静了一瞬。
有人低头去看那张裂成蛛网的石桌——裂缝走向歪斜古怪,不像掌力所致,倒像是从内部炸开。更诡异的是,桌面中央原本刻着的一圈符文,此刻竟有三道微微泛红,仿佛被某种力量激活。
二当家住口不言,眼神阴晴不定。他原以为陈无涯重伤未愈、孤身一人,最多仗着青锋令唬人,没想到对方竟能以极小动作引发如此精准破坏。这不是蛮力,也不是正统内劲,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门手段”。
“你这是什么邪法?”终于有人颤声开口。
“邪?”陈无涯笑了,“你们看不懂的就是邪?那你们祖宗留下的机关,是不是也算邪物?”
这话戳中了人心。不少喽啰面露迟疑。毕竟山寨本就建在险地,处处暗道机关,若论古怪,谁又能说得清?
二当家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贸然下令围攻。他盯住陈无涯:“就算你是奉命行事,也不能私自探查禁地。从今日起,你不得靠近枯井十步之内,也不得再入地窖。若有违令——”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格杀勿论。”
陈无涯不接话,只缓缓将钝铁剑插回背后布套,然后抬手,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碎片,在月光下一晃:“你们要是信他,”他指了指二当家,“那就让他告诉我,这块铜片是谁放的?又为何与井壁嵌件完全吻合?”
没人回答。
二当家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他会拿出实物。他强作镇定:“荒谬!你莫非想栽赃?”
“我不栽赃。”陈无涯收起碎片,目光落在他脸上,“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瞒着所有人动这些老东西。”
他说完,转身便走。脚步稳健,并未因刚才那一击耗力而显虚弱。
两名喽啰下意识想拦,却被二当家抬手止住。他盯着陈无涯背影,咬牙低语:“盯紧他,一步都不能松。”
回到东厢临时居所,陈无涯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了口气。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锯齿般的钝痛,那是旧伤被错劲反噬的征兆。他解开外衣,从贴身处取出一张皱纸,摊在桌上,又点燃油灯。
灯光昏黄,映着他右手握笔的影子。
他开始一笔一笔描摹记忆中的符文——墙上的、石板上的、铜片上的。线条弯折复杂,有些像剑招轨迹,有些又似行气路线。他并不急于破解,而是把它们拆开,当成一套套残缺武学重新拼接。
写到第三组时,笔尖一顿。
这组符号的转折方式,竟与他在流民营初遇追杀时使出的“倒转乾坤步”破绽轨迹惊人相似。当时他本该被一刀斩中,却因脚步歪斜反而躲开,事后连自己都说不清原理。如今看来,那不是巧合,而是某种武学本质的扭曲再现。
他停下笔,闭眼回忆密室中那些发光的符文路径。错练通神系统曾提示“天机残息”,说明这些东西与他体内的残篇存在共鸣。或许,真正的“天机卷”并非文字记载,而是一套可以通过身体感知运行的活法。
门外忽有动静。
脚步很轻,但频率异常——每走七步便停顿一次,像是刻意控制节奏。这是巡逻的人不会用的步伐。
陈无涯睁眼,不动声色地将纸张折好塞入怀中,顺手把钝铁剑移到右手可及的位置。他起身走到窗边,借着缝隙往外看。
一人站在院中,背对着房门,穿着普通喽啰的粗布衣,但从肩宽和站姿看,绝非寻常手下。那人并未巡视,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在等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左手,做了个奇特的手势——拇指与食指圈成环,其余三指伸直,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陈无涯瞳孔微缩。
这个动作,他在三年前书院外的赌坊见过一次。那时有个江湖客靠此暗号传递消息,后来被人割喉扔进河里。据说是某个隐秘组织的联络方式。
门外那人做完手势,转身离去,步伐恢复平常。
陈无涯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叫人。他坐回桌前,重新展开那张纸,拿起笔,在符文旁边写下四个字:**谁在守约?**
油灯跳了一下。
窗外哨岗的火光依旧摇曳,映得纸上墨迹忽明忽暗。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钝铁剑,剑柄上有几道新划痕,是刚才从井里爬上来时蹭的。他记得,那井壁某处凸起的石块边缘极为锋利,像是被人特意打磨过。
而现在,那块铜片已经不在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