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最后的黑旗在火光中翻卷,随即被浓烟吞没。陈无涯仍站在石台边缘,剑尖缓缓垂下,手臂僵硬得几乎抬不起来。他盯着山脚方向,直到确认再无一人回头,才松了半口气。那股支撑着他站立的劲道仿佛随敌影一同退去,膝盖一软,全靠钝铁剑拄地才没倒下。
他转过身,眼前是一片狼藉。断刃插在泥里,血迹顺着台阶往下淌,几名弟子抱着伤者低声呼喊,更多人瘫坐在地,眼神空茫。有人跪着,手还握着剑柄,却已无力起身。
“活着的,扶起倒下的——我们还没输!”
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石里挤出来,可这句话还是传开了。几个原本低头喘息的人抬起头,互相搀扶着站起。一名弓手拖着瘸腿去捡掉落的箭矢,盾组残存的三人开始清点伤亡。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说话,但动作慢慢恢复了。
白芷从右翼走来,肩上的伤口渗着血,脸色发白。她没停下,径直走到陈无涯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你撑不住了。”
“我知道。”他低声道,“但现在不能倒。”
她没再劝,只是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两人踉跄着朝主阵中央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陈无涯能感觉到体内经脉裂开的痛楚,真气早已枯竭,连呼吸都牵动肋骨深处一阵阵发紧。
凌虚子躺在原地,披风已被鲜血浸透,两名长老守在一旁,正试图为他封穴止血。可老掌门的气息越来越弱,胸口起伏微不可察。
他们走近时,凌虚子忽然睁开了眼。
目光落在陈无涯脸上,浑浊的眼底竟闪过一丝清明。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来了。”
陈无涯单膝跪地,白芷也跟着蹲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位曾将他拒之门外、却又在生死关头默许他执剑的掌门。
凌虚子艰难地抬起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取出一块青玉令牌。玉色温润,正面刻着“青锋”二字,背面是北斗七星纹路——这是掌门信物,代代相传,从未离身。
“你……不是我门中人。”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可今日……是你守住了山门。”
陈无涯喉咙一紧。
“此令……交你。”凌虚子的手微微发抖,却坚持将令牌递出。
陈无涯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玉牌压在掌心,冷得像冰。他低头看着,嗓音沙哑:“弟子不敢称掌门,但以性命起誓——青锋不灭,抗敌不止。”
凌虚子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那一瞬间,他眼中的痛楚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他望着陈无涯,又缓缓扫过白芷,最后闭上了眼睛。
气息断了。
风卷着灰烬掠过石台,吹起他染血的衣角。两名长老伏地叩首,无声落泪。四周残存的弟子陆续察觉到异样,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望向这边。
陈无涯依旧跪着,双手捧着青锋令,低着头。白芷轻轻按了按他的背,然后退开半步,站直身体,面向众人。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凌虚子遗体前,将青锋令轻轻覆在他的胸口,又整了整披风,遮住那道狰狞的伤口。
然后他转身,面对剩下的弟子。
几十双眼睛看着他,有疲惫,有伤痛,也有迟疑。有人小声嘀咕:“他算什么?一个外门杂役,连正式剑法都没练全……”
陈无涯没看那人,只是举起手中的钝铁剑——那柄从未开锋、被所有人嘲笑为废铁的剑。剑身布满划痕,边缘卷曲,连剑脊都有些扭曲。
“这把剑不会说话。”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它不懂什么正宗剑意,也不会发光发热。但它陪我活到了现在。”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青锋也不需要人人都懂的剑法。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守,它就倒不了。”
说完,他将剑插入地面,剑身没入三寸,稳稳立住。接着,他面向凌虚子遗体,深深一拜。
白芷立刻跪下,行的是弟子大礼。
沉默只持续了一瞬。
一名断了左臂的弟子咬牙站起来,拄着刀跪倒在地。紧接着,另一人放下担架,单膝触地。盾组最后一人拖着伤腿挪过来,重重磕下头去。弓手、矛手、执旗者……一个接一个,无论重伤轻伤,全都列队而跪。
风掠过残破的旗帜,吹散了未熄的火星。有人低声念了一句:“掌门走好。”
陈无涯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他看着这些跪下的身影,看着这片烧焦的土地,看着那柄插在地上的钝铁剑。
他忽然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书院里被人指着鼻子骂“朽木”的少年了。
白芷起身走到他身旁,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他刚要开口,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满脸烟灰的弟子奔上石台,扑通跪下:“禀……禀师兄!后山发现异族残兵,约莫十几人,正往藏书阁方向移动!”
陈无涯眉头一皱。
白芷立刻握紧软剑:“要不要我去?”
他摇头,伸手握住插在地上的钝铁剑,用力拔起。剑身带出一串泥土,他横剑于前,目光扫过全场:“谁还能战?”
七八名弟子站了出来,有的拄着兵器,有的包扎着伤口,没人说话,但眼神都亮着。
陈无涯点了其中三人:“你们随我去后山。其余人,守住主阵,照看伤员。”
他迈步向前,脚步虽沉,却不曾停。白芷紧跟其后,软剑出鞘半寸。
一行人刚行至台阶拐角,前方林间忽有寒光一闪。
陈无涯猛地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树影晃动,一道黑影跃出,手持短刃直扑而来。来人蒙面,衣角绣着血纹,竟是魔教死士!
陈无涯来不及拔剑,侧身避让,对方第二刀已贴着肩头划过。白芷抢上一步,软剑疾刺,那人反手格挡,竟以肉掌硬接剑锋,掌缘鲜血直流却毫不退缩。
“找死!”白芷冷喝,剑势一转,挑向咽喉。
那人忽地甩出一枚烟雾弹,黑烟炸开,瞬间遮蔽视线。
等烟散去,地上只剩一只断掌,人已不见踪影。
陈无涯站在原地,肩头多了道血口,呼吸略显急促。他低头看着那截断掌,五指蜷曲,掌心烙着一个扭曲的符文。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符文边缘时,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声提示:
【检测到异常功法残留痕迹】
【是否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