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坑边缘,风卷着碎草打在脸上。陈无涯靠着老吴头的拐杖撑起身子,右臂还在发麻,掌心焦烫,像是刚从火堆里抽出来。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那柄插在沙地里的黑刃,又抬眼看向腾空跃起的细作首领。
三道刀影劈下,快得几乎连成一线。
老吴头横杖格挡,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他脚步后滑,在沙地上拖出两道深痕,肩头微颤,却始终没退半步。
陈无涯咬牙,左膝一拧,借力旋身。他脚步歪斜,身形晃荡,像喝醉的人踉跄前行,偏偏就在刀锋即将触及衣角的刹那,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歪向一侧,三刀尽数落空。
“倒转乾坤步”在他脚下已不是原样。少了章法,多了错乱,每一步都违背常理,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杀招。
他趁势抬起右手,掌心朝天,残余的错劲在经脉中翻搅。皮肤下的青紫纹路再次浮现,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动。
“你说我练的是邪术?”他声音嘶哑,嘴角咧开,“那我就邪给你看!”
话音未落,掌心猛地向上一托。
空中并无乌云,可一股无形的牵引力自天地间撕扯而下,一道细弱却刺目的电光轰然劈落,正砸在两人之间的沙地上。泥土炸开,烟尘冲天,热浪逼人,逼得首领不得不收刀回防。
陈无涯被震得单膝跪地,虎口裂开,血顺着指尖滴落。但他笑了。
烟尘未散,他已经动了。
他扑向老吴头,低声道:“别硬接,走弧线。”
老吴头一怔,随即会意,拄杖侧移,步伐竟也带了几分歪斜之意,与陈无涯方才如出一辙。
首领从烟幕中冲出,黑刃直取陈无涯咽喉。这一击更快,更狠,刀锋未至,寒意已刺入皮肉。
陈无涯不退反进,故意将左肩暴露在外。
刀锋擦过肩胛,带起一串血珠。可就在接触的瞬间,他体内错劲猛然爆发,顺着被割破的经络逆冲而上,竟将刀势生生扭偏半寸。
首领手腕一震,刀锋偏离心口,只在胸前三寸划过。
陈无涯左手成爪,五指扭曲如钩,猛地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真气逆行,沿着“沧浪诀”的错误路径倒灌而入,竟让对方手臂一僵,血脉逆流。
“你——!”首领瞳孔骤缩。
陈无涯右掌蓄力已久,此刻全力拍出。
错劲凝聚于掌心,不似内力,反倒像一块烧红的铁块被狠狠砸进人体。掌风未至,首领胸口衣袍已炸裂,皮肤泛起焦黑痕迹。
“砰!”
一声闷响,如同雷暴在胸腔内炸开。
首领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地时连滚数圈,口中喷出一口黑血。面罩碎裂,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挣扎着要起身,膝盖刚一用力,陈无涯掷出的石块便精准击中膝窝。他重重跪倒,手指抠进沙土,却再也站不起来。
远处两名随从脸色大变,一人转身欲逃。
老吴头冷哼一声,手中枣木拐杖末端突然弹出一段细绳,如灵蛇般甩出,缠住那人脚踝。他猛力一拽,对方扑倒在地,额头磕在硬石上,当场昏死。
另一人拔腿就跑。
陈无涯踉跄追上,错劲贯入手臂,一掌震在其腕上。那人手中短匕当啷落地,捂着手腕惨叫一声,抱头狂奔而去。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站在沙丘边缘,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风中,“下次派来的,别再穿这么显眼的黑袍。”
那人头也不回,消失在黄沙尽头。
陈无涯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栽倒。肩头伤口渗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滴滴答答落在沙地上。
老吴头走过来,伸手扶住他肩膀,眉头皱紧:“逞什么强?刚才那一掌,经脉又裂了吧?”
“没事。”他咧嘴一笑,牙齿沾着血丝,“错劲嘛,越错越活。”
老吴头没说话,只是默默解下腰间布带,撕成条状,动作熟练地替他包扎肩伤。他的手指粗糙,却稳得很,每一圈都勒得恰到好处。
“你早知道我会来?”陈无涯问。
“你没按约定信号走。”老吴头低头系紧结扣,“反而往西坡跑,还故意留下脚印。这不是引他们追,是什么?”
陈无涯一愣:“你……看出我在布局?”
“你以为只有你会算?”老吴头抬眼看他,目光如刀,“我走镖三十年,见的阴谋比你吃的饭还多。你换水、留痕、装瘸、诱敌——哪一步我没看明白?只是没想到,你真能把心法练成雷法。”
陈无涯干笑两声:“那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能救全营?”老吴头摇头,“你这小子,表面吊儿郎当,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非得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陈无涯望向远方沙丘,那里还插着那柄黑刃,孤零零地立着,像一座失败的墓碑。
“因为我不够格。”他说,“书院不要我,门派不收我,连练功都得靠‘错’才能活。可只要我能赢,谁还管我是不是歪门邪道?”
老吴头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被人废了半条腿?”
陈无涯摇头。
“就因为我用了一招没人见过的步法。”老吴头冷笑,“同门说我走火入魔,师门说我叛道离经。可那一战,若不是我那‘邪门’步法,整个镖队都会死在漠北狼骑手里。”
他顿了顿,看着陈无涯:“你现在走的路,和我当年一样。别人说你不对,可你活着,还活得比谁都硬气。”
陈无涯怔住。
风从荒野吹过,卷起几片枯草,打在两人身上。
“所以你早就打算帮我?”他问。
“我不是帮你。”老吴头拄杖站直,“我是看你自己都不肯认输,那就由我来扶你一把。”
他说完,转身便走。
陈无涯赶紧跟上,脚步虚浮,靠着他半边身子支撑。两人一瘸一拐,缓缓朝流民营方向移动。
夕阳西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营地门口已有几个村民探头张望,见到两人身影,立刻有人跑去报信。炊烟袅袅升起,锅碗碰撞声隐约传来。
走到营门前,陈无涯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荒野。
焦土斑驳,沙坑犹在,那柄黑刃仍插在原地,无人敢去捡。
他笑了笑,抬脚跨过门槛。
老吴头忽然开口:“明天会有新的人来。”
陈无涯点头:“那就再来一次。”
“你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扛。”他活动了下手腕,指尖还在渗血,“他们以为穿黑袍就很隐蔽,其实最显眼的就是那身行头。”
老吴头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陈无涯走进营地,迎面撞上一个端着药碗的少年。对方吓得差点摔了碗,结巴道:“陈……陈大哥,这是给你敷伤的……”
“放那儿就行。”他摆摆手,目光落在少年身后——老吴头正悄悄把那截绳索收回拐杖暗槽,动作自然得仿佛从未动过手。
陈无涯嘴角微扬。
他坐在柴垛边,脱下外衫,任由村妇替他换药。肩头伤口不算深,但边缘发黑,显然是刀上有毒。好在毒性不烈,已被错劲自行逼出大半。
人群渐渐围拢,七嘴八舌问起经过。
他只笑笑,说:“没啥,就是有人不信邪,非要试试我这歪理能不能打人。”
众人哄笑。
笑声中,他悄悄运转错劲,感受经脉中的滞涩。刚才那一掌,确实伤了根基,但现在不能露怯。
他抬头看向天空。
晚霞将尽,星子初现。
一只飞鸟掠过营地上空,翅膀扇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无涯眯起眼,盯着那鸟影,忽然发现它的飞行轨迹有些古怪——不是直线,也不是常见的弧线,而是忽高忽低,像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心头一跳。
那只鸟,飞的是“倒转乾坤步”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