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东墙的裂缝上,土屑还带着夜里的潮气。陈无涯盯着那道消失的横线,指尖在袖口内层摩挲着“赵”字抹布的三角折角。昨夜三声拐杖点地,不是警示,是行动开始的讯号。
他不动声色退回棚屋,从床底拖出一只陶罐——昨夜他顺着地下暗渠引水时,特意多装了一缸。泥封未拆,水纹静止,映不出半点杂质。
炊烟刚起,厨房那边传来舀水声。几个孩子围在灶台边等粥,一个瘦脸妇人提桶去井边打水。陈无涯抄了柴禾往厨房走,顺手将陶罐塞进灶膛深处,又拎起另一只空桶,在众人不注意时,把新水倒进大缸。
“今早这水清亮。”他蹲在灶前啃饼,故意让声音飘出去,“比前两天好喝。”
孩子们抢着喝了两碗稀粥,蹦跳着跑开。他盯着他们的小脸,看有没有发青、抽搐的迹象。半个时辰过去,没人喊肚子疼,也没人趴在角落干呕。
毒,没中成。
他松了口气,却不敢松肩。细作不会轻易罢手。
果然,快到午时,那人出现在井边。灰衣短打,袖口磨得发白,正是昨日搭话试探他的那个杂役。他蹲下身,用破碗舀水闻了闻,眉头微皱。
陈无涯立刻走上前,一边洗脸一边嘟囔:“咋的,水有味儿?我觉着淡了些,莫不是雨后土松,渗得多了?”
细作抬眼看他,眼神冷了一瞬,又压下去:“许是吧。”
“要我说,这井该掏一掏了。”陈无涯甩着手上的水珠,“再过几天,怕是要浑。”
他说完就走,脚步依旧一瘸一拐,像是腿伤未愈。可经过井绳时,右手食指轻轻一划,在麻绳第三节处留下一道浅痕——这是与老吴头约定的第二级警讯:敌已生疑,戒备升级。
回棚路上,他放慢呼吸,耳朵听着身后动静。细作没有跟来,但也没有离开井边。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进了自己帐篷。
傍晚饭后,陈无涯坐在棚外石墩上晒太阳。他故意选了个显眼的位置,手里捏着半块干饼,眼睛半闭,像困得睁不开。余光却一直锁着细作的方向。
那人正在整理柴堆,动作利落,可目光三次扫向老吴头巡营的路线。每次停留,都不超过两息,但足够陈无涯察觉异常。
更关键的是,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皮囊上——那是传递密信的装置。若非紧急,不会一直护着。
天黑后,营地渐静。陈无涯借更衣之名,绕到细作帐篷后方。他贴着帐布蹲下,屏住呼吸。
里面有人低声说话。
“……今日投毒未果,水味无异,应是被动过。”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北地口音:“查出来是谁换的水没有?”
“尚未。但有一老一少,行迹可疑。老的巡营路线古怪,少的腿伤却能疾行。明日辰时三刻动手,先除二人。”
“不可迟疑。一旦他们串联村民,后患无穷。”
“明白。我已传信,请首领亲至。”
陈无涯缓缓退开,脚尖碾着碎土,没发出一点响动。他回到棚屋,关紧帘子,点亮油灯。
老吴头很快来了,拄着拐站在门口,没进屋。
“他们要动手。”陈无涯开门见山,“明早辰时三刻,先杀你我。”
老吴头脸色没变,只问:“你怎么知道?”
“听见的。”他没解释潜行细节,“你现在走不了多远,步法还不稳。我得让你记住一件事——越乱越活。”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屋里来回走动,脚步忽左忽右,像踩在看不见的坑洼上。
“别想着对不对,也别管别人怎么看。”他说,“你只要记得,心乱,脚就不乱。身子歪,人才能活。”
老吴头看着他走,眼神渐渐沉下来。
陈无涯突然停下,拍掌三下。
老吴头本能地挪步,左脚后撤,右脚横滑,险些撞上墙。
“对!”陈无涯点头,“刚才那一下,就是‘倒转乾坤’。你不用学,你是在逃命。”
他又拍两下,节奏突变。
老吴头这次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避开了头顶掉落的一撮灰尘。
“再来。”陈无涯继续拍打节奏,时快时慢,毫无规律。
老吴头跟着移动,脚步越来越顺。第五次闪避时,他已经能在狭窄空间里转身腾挪,几乎无声。
系统在他脑中低语:“错误判定:将‘倒转乾坤步’解释为应激残影。合理化完成。衍生效果:使用者可在突发声响中自动规避危险。”
陈无涯没回应,只盯着老吴头的脚步。
成了。
这步法不是教出来的,是逼出来的。而老吴头,正好是个被逼惯了的人。
他从袖中取出那块镖局抹布,撕下一角,递给老吴头。
“明天早上,如果你看见我没出棚,或者听见打斗声突然停了。”他说,“你就拿着这个,往西坡走。途中若遇穿黑袍、戴铁牌的人,出示这块布,或许能活。”
老吴头接过布片,没问是谁,也没问为什么。
他只是攥紧了它,塞进怀里,然后说:“那你呢?”
“我?”陈无涯笑了笑,“我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歪理。”
老吴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去。拐杖点地,三声轻响。
和昨夜一样。
陈无涯坐回灯下,手指在膝盖上敲击地面。
三短,三短。
回应他的,是远处一声极轻的拐杖点地。
第二天清晨,雾气贴地浮动。陈无涯靠在棚柱上,嘴里嚼着干粮,目光扫过营地各处。孩子们在空地追逐,妇人们晾衣做饭,一切如常。
可他知道,风暴就在眼前。
老吴头照旧巡营,走过水井旁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那是他们在确认信号。
陈无涯低头,摸了摸鞋底。老吴头给的布鞋很合脚,走了两天,脚底已经起了薄茧。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一看,细作正朝他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面孔,一人背着长条包袱,另一人腰间鼓起一块,显然是藏了兵刃。
细作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钉在他身上,像刀锋刮过。
“你今天起得挺早。”他说。
“睡不着。”陈无涯咧嘴一笑,“腿疼。”
“是吗?”细作停下,离他只有三步远,“那我劝你,最好现在就躺下。”
“为啥?”
“一会儿地上会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