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壁画的下一幕,让他和梦缘同时屏住了呼吸。
画面的主角变了。
一个身着朴素青衫、面容模糊却气质卓然的青年修士,手持古朴长剑,孤身挡在了那些施暴的“仙人”与奔逃的凡人之间。
青年修士的修为境界,壁画旁用古老的篆文清晰地标注着——金丹期。
就是这个金丹期的青年,面对数位气息远超于他、至少是元婴甚至化神境界的强敌,竟毫无惧色。
他剑光所指,化作道道阵纹烙印虚空,瞬间在凡人与强敌之间构筑起一片星光流转的屏障。
那屏障坚韧无比,竟将数位大能的联手一击硬生生挡下。青年自身也被震得口吐鲜血,身形踉跄,但他身后的凡人,却因此获得了喘息之机。
壁画旁,一行同样古老的篆文标注着这位金丹期青年修士的道号——
无仙。
“无仙……前辈……”殷玄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壁画上那孤傲的身影。
金丹硬撼化神,只为守护素不相识的凡人。
云河城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凡人在修士面前的渺小无助,而眼前这位“无仙”前辈所做的,正是他当年在绝望深渊中,曾无比渴望却不敢奢求的——一个愿意为蝼蚁般的凡人挺身而出的强者。
“小白,”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觉察的向往,“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位‘无仙’前辈,后来……才有了不得屠戮凡人的规矩?”
“这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可前辈这般……为何连个完整的姓名都没留下?”
这让他想起了有名有姓的姬行云,而这位真正在尸山血海中为凡人撑起一片天的前辈,却仿佛被刻意遗忘。
梦缘蹲在殷玄肩头,碧蓝的兽瞳死死盯着壁画中那年轻的身影,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它认出来了。
那剑法的起手,那构筑屏障的阵纹流转方式……是尊上,是年轻时的,在东州,还没遇见它的渊离。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骄傲猛地冲上心头,几乎要让它窒息。
小爪子死死抓住殷玄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无声滚落,砸在殷玄肩头。
对不起,主人……
它在心底无声呐喊。
那是尊上啊。
是那个曾经如此耀眼、如此悲悯、愿意为素不相识的凡人对抗整个世界的尊上。
可后来……为何会变成那样?
为何一心想要灭世,甘愿画地为牢?
……连它都不知道。
看着壁画中眼神坚定、浑身是血的少年渊离,再想到如今被封印在天渊、气息沉寂的魔尊,梦缘只觉得心被撕成了两半。
“主人,”它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压抑着情绪,小心翼翼地问,“你……很佩服这位‘无仙’前辈吗?”
殷玄望着壁画,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眼底映着那孤傲的身影:“若我能……成为和前辈一样的人……”
云河城那个小女孩惊恐的脸庞和兄长怀抱的温暖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随即有些自嘲地摇摇头,“算了,我在想什么……能活着找到兄长,护他周全,就已经很难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
最初,他只是想不被抛弃而已。
可现在……
殷玄的指尖微屈。
梦缘看着他眼中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向往,心中的挣扎更甚,它犹豫着,爪尖无意识地刮擦着殷玄的衣料,试探着开口:
“主人,如果……如果这位‘无仙’前辈,他……需要帮助呢?就是可能有点麻烦……但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开口,回报一定很丰厚。而且……他救过那么多人……”
它心跳如擂鼓,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试探,却无法抑制地想知道——
若尊上真的需要帮助,主人知道了部分真相,会愿意吗?
“小白,”殷玄失笑,觉得小家伙的想法天真得可爱,“前辈这么强大,连远超自身的敌人都能阻挡……怎么会需要我这种微末修士的帮助。他心系苍生,功德无量,想必早已得证大道,飞升仙界了吧。”
梦缘的心像被骤然浸入冰水,猛地一缩。
它多想告诉主人,那个光辉万丈的身影没有飞升,他坠落到了比地狱更深的黑暗里,被囚禁在永夜之中,已经百年……
但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只是将小脑袋更深地埋进殷玄颈窝。
殷玄未察觉梦缘的异样。
长久以来,他修炼只为变强,只为不被抛弃,只为能在兄长身边站稳。
可此刻,看着“无仙”前辈以金丹之躯硬撼化神,只为身后那些奔逃的身影争取一线生机……
他似乎触摸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他忽然低声开口,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如果……如果真的有机会,这位前辈需要我做些什么,哪怕再微不足道……”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心意,“我会去的。”
他凝视着壁画上模糊却坚定的面容,昳丽的脸上怯懦褪去少许。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壁画,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来自遥远过去的温度与勇气。
静立片刻,殷玄向着壁画上的“无仙”前辈,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走吧,小白。”他直起身,声音平静了些,“我们还得去找兄长。”
一人一兽离开壁画区域,继续向宫殿深处探索。
越往核心走,那股冰冷的死寂感和排斥感就越发浓重,仿佛整座宫殿都在抗拒外来者。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步落下都激起细微的尘埃,那些尘埃竟也带着沉甸甸的恶意,试图附着上来,却被殷玄周身无形的气息无声化解。
终于,他们抵达了宫殿的中心。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圆形祭坛。
祭坛由漆黑的石材砌成,表面刻满了繁复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动游走的符文。
这些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仅仅是看一眼,都让人头晕目眩,神魂欲裂。
而祭坛的中心,并非供奉神只的圣物,而是堆积如山的、被粗大漆黑锁链牢牢捆缚的骸骨。
有人类的,也有形态各异、巨大狰狞的妖兽骨骸。
白骨森森,杂乱堆积,许多骨头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断裂状,甚至嵌入了尖锐的骨刺,无声诉说着临死前承受的极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