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临时租住的院子里,唐清唐大人一脸虚弱。
他夫人去世了,当初签定的协议被公之于众,自己也成了笑话,母亲……
“儿啊,我习惯了刘妈妈和翠屏的照顾,你还是把她们给我找回来吧!”
唐老太太在顺天府大牢走一趟后,老实了许多,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儿子还签过那样的协议,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简直跟天塌了似的。
“她们是于家的下人。”
唐清揉了揉额,“而且,今日我过去,她们都已不在了。”
什么?
唐老太太大惊,“她们到哪去了?”
“被卖出了京城。”
唐清的声音低沉,“曾经和你们站一块的……,全都被卖了。”
唐老太太:“……”
唐家众人:“……”
他们一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那两个小崽子,怎么能那么狠?
明明也是唐家子。
“儿啊,你不能再让他们胡闹下去了。”
唐老太太心中惶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个小孩懂什么?一定是那个于举人出的主意,他这是想要霸占我们家啊!你可是礼部的侍郎,他一个小小的举人……”
“儿子也是从秀才、举人一步步考出来的。”
唐清突然接口,“而且母亲,儿子能长官这么快,您不会觉得,全都是儿子的本事吧?”
什么?
唐家一众噤若寒蝉。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太过份不要太过份。”
唐清看着这些所谓的血脉亲人,眼神阴鸷,“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是没有吃?没有穿?没有下人伺候?还是说给我换夫人,你们就能分于家的财产了?”
他看向自己的大哥,唐老大忙转过眼睛。
他看向唐老二,唐老二缩了脖子,低头不语。
他看向唐老三,唐老三嘴巴动了动,到底也说不出什么。
他看向一众侄男侄女,小一辈全都吓得面容惨白。
之前,他们是唐家的少爷、小姐,身边最低都有两个下人伺候。
没银子了,到小婶那里哭闹几下,如果不行的话,长辈们也能帮他们要到手。
可如今呢?
小婶没了。
他们去大牢待了三天。
曾经的朋友看到他们,一个个的全都避之不及。
好像大家以前的好,全都是假的。
“你们以为我那老师是什么人?乡下的土财主?”
唐清看着这一大家子,发出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们的声音来,“人家是跟过太祖的人,虽是文人,可是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过千也绝对过百了。”
曾经,他也不觉得那协议有什么问题。
夫人爱重他。
只是这几年身体有些不好……
唐清怕她不寿,还找过太医给她看诊。
一步步走到如今,他真的不容易啊!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哄得她把那协议毁了。
她真的跟他说过,若是有一天,她抵不住于家短寿的命,一定会废除那纸协议。
只是于家的产业,必须是两个孩子的。
唐清不反对。
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可是,她就那么没了,还是中了耗子药……
唐清的喉间涌上一股子腥甜。
他知道家人有点蠢,可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能蠢成这样。
这些年,他带着一大家子,住在岳家,背后有多少小人蛐蛐?
他想跟他们诉苦,可是才开个口,老娘就一屁股坐到地上,说当年供他读书有多艰难。
他知道,所以一次次的缩了回去,只能求妻子忍忍,顾顾他,看在他的面上,孩子们的面上,不要让他更难了。
夫人忍了,把命忍掉了。
唐清是心痛的。
夫人如果不是走的那么急,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她那么心疼他,心疼他在官场上的打拼……
“知道当初为了娶于芙我用了多大的劲?”
想要取信于老大人,让他把孙女和身家全都托付,他舍了脸皮,舍了自尊,舍了一切。
“你们为什么非要毁我?”
唐清眼中带恨,“我给你们在老家买田买地买庄子还不成吗?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早知道有今天,老娘再撒泼打滚,他也不能同意他们留在京城。
“老四,你也没说,你签了那什么保证书啊!”
唐老三也后悔,但同时,他也怪这个全家最有出息的人,“你要是早点说……”
“闭嘴!”
签了那样的协议,其实就是明里没入赘,但暗里是入赘的。
他辛苦读书二十年,他不要脸吗?不要在官场立足吗?
“你们的脑子呢?”唐清红着眼睛,“换成你是于家老爷子,你能放心大胆的把所有一切,交托一个外人?”
乡下土财主都不敢放这个心。
为防那个老头还做过其他什么布置,他对于家那些族亲是千防万防。
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防过。
如今……
“老四啊~”
唐老太太哭了,“你就说如今怎么办吧!”
他们不能这样离京啊!
真要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了,父老乡亲的口水也能把他们淹死。
“两个孩子是我们唐家的血脉,你都这么大的官了……”
“多大的官?”
唐清的心脏在突突的跳,“没了官声,你以为我这官还能做下去?”
他能这么快的升到礼部侍郎,也是沾了岳家的光呢。
可以说,先生把他的人脉都给了他。
但那些人脉……在夫人那样死了后,也基本全没了。
这京城,能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子?
人人都知道,他走到今天是沾了于家的光,可他的家人却害死了于芙。
“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大概就会被贬出京城了。”
太上皇为什么那么重视孝道?
因为他儿子多,因为人人都盯他的皇位,他怕!
因为怕,他就重视他之前的老臣。
而于老头就是他们父子都用过的。
唐清没办法,他也想把两个孩子重新哄回来,可于家那个族亲于寒峰投在了贾家。
偏偏夫人去时,贾家诸人还正在隔壁的林家做客。
偏偏那个没用的贾赦,也早受够他自己老娘的偏心,物伤其类下,把他的管家林之孝都派了过来,帮忙主持丧仪。
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最近都给我老实点,不要再闹幺蛾子了。”
这几天唐清天天去守灵,往日有来往的同僚来吊唁时,却没几个人往他身边安慰。
唯有一人跟他说,太上皇和皇上听闻于家之事,甚为震怒。
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不说满天飞,却也有不少了。
母亲再这样闹下去,不要说京里的官做不成,就怕外地的芝麻小官,他都要做不成了。
“可是谦儿……”
“他已经改姓于了。”
唐清的声音都有抖,“名字也改了,如今叫于沐川,从的是于家的辈份。”
这是把他做为男人的尊严,父亲的尊严全都按在地上摩擦。
他也恨啊!
可是如今真的不能再闹了。
于老头门生故旧遍天下。
这些人,曾经都是送他上青云的风,以后……能漠视,不踩一脚,可能就算好的了。
官场上,虽然一直流传人走茶凉,但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太上皇退位了,但他的‘茶’还没凉。
再加上各位王爷甚至皇上,都盯上了他的位子……
“从此以后,你就当没有这个孙儿吧!”
唐清声音干涩起来,“先离京几年,待这件事淡下来。”
他娘的年纪挺大了。
唐清其实犹豫的很。
夫人去了,他在官场上的路,就这么被堵了。
但如果这个时候,他娘……也去了呢?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转过好几次,又一次次的被他按下。
母亲若是去了,他定然要丁忧的。
如今的形势……,太上皇和皇上不会替他夺情。
他只能等!
等个几年,母亲去了,把兄长们分出去。
到了那时,京中的皇权之争,大概也停了。
运气好的话,会有大量官员落马,他就又能起来。
“不行,我不同意离京。”
唐老三先闹了起来。
他媳妇为这一大家子,都在坐牢呢。
凭什么,他还要离京。
“我们要是离京了,于家那个叫于寒峰的,还不知道要哄走家里多少东西。”
“就是,老四,我们得看着他呀!”
唐老二也不同意。
“看着?”
唐清要被这两个哥哥气笑了,“你以为他像你们这么蠢?”
若不是他一直按着,说不得人家早考中进士了。
“你们但凡老实一点,这京里就还有我们唐府。”
代表他唐府的门匾,被两个亲生的儿女,生生的打下来,劈碎了。
说不恨那是假的。
但是再恨,也要先忍住了。
要不然,才是真正的便宜于家人。
“如今被你们作没了,还说什么说?”
如果眼神能杀人,唐清早把他们杀了无数次,“现在我再说一遍,都老实一点,我每日回去守灵,你们就每日过去给磕个头。磕完头就回来,不必在那里多说一句。”
“我们还要给她磕头?”
唐老大不想接受。
“是!”
唐清无情点头,“两个孩子不想见你们,你们就在门外磕个头离开。只有这样,才能表示我唐家的愧疚和歉意,才能挽回一点我唐家的名声。”
也挽回他的官声。
为了不被贬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唐清开始教他的家人,怎么撇开自己,表示愧疚。
只是他还不知道,因为尤本芳的多心,蓉哥儿正在查他。
于寒峰听到蓉哥儿打听他当初是如何得的风寒,又是如何摔坏的胳膊,一开始并没有多在意。
得风寒是因为一路进京,还未修养过来,就吃了唐家某些人的气。
唐大人表面看着是很好,可是他也并不曾约束过兄弟子侄,几次在族姐的操持下,虽然见了面,可他总是找理由,来去匆匆。
不仅搞的族姐尴尬,他也尴尬。
他搬离,族姐非要送他盘缠。
他推辞不过,厚着脸皮收下后,又被唐家老大撞见。
听说当晚,唐家那老太太就发作了族姐。
可他还不能去还银子,真要去还银子,族姐得羞愤死。
他忍着,谁知道当晚客栈的窗户被风刮开了,一时没注意,待第二天发现,就已经是昏昏沉沉。
那场风寒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后来摔坏胳膊,也是因为清早去茅房的时候,路上不知被谁摔坏的油灯灯油所致。
他很平淡的说了窗户和灯油,却没想对面的半大孩子面色居然大变。
还细问他请的大夫,吃的药方……
于寒峰在今日所有吊唁的客人都去后,陪着两孩子守灵的时候,才恍有所觉,他的两次倒霉,可能……是人为的。
看着族姐的棺材,看着两个孩子一张张的烧纸,他直气得浑身发抖。
进京赶考,他并不曾阻过任何人的路,也并未得罪过任何人。
只有在这里……
是唐老大、唐老二、唐老三?
还是干脆就是唐大人?
可恨事过境迁,他想报官都不行了。
于寒峰后知后觉发现了问题时,蓉哥儿也早把自己查到的,全都报给了尤本芳。
“……于先生得了风寒后,客栈赔了药钱,解雇了一个伙计。”
蓉哥儿对继母真是佩服万分,“那个伙计,儿子也让人去查了,听说他离了客栈之后,还发了一笔小财,不过因为赌钱,又输光了所有,后来在一次偷盗中,被人活活打死了。”
证据虽然没了,但更确定,于先生的那场风寒有问题。
“第二次那个油灯,于先生只看到一点碎片,查不出是谁的,他自己自认了倒霉。”
心也够大的。
蓉哥儿觉得,换成他,他高低得想想谁有可能害他。
“……你有怀疑的人吗?”
尤本芳问。
“唐老大、唐老二、唐老三和唐家那些妇人,看着也不是很有心计。”
蓉哥儿道:“所以应该就是母亲想的那样。”
就是唐大人所为。
他谨慎的扫清了所有可能指向他的证据。
“你今天问过于先生,于先生会有所怀疑吗?”
“应该会吧!”
不过也难说。
蓉哥儿道:“于先生是从小地方来的,他大概也想不到,这京里的某些人,心能脏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