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棂单手拿着盒子,盒盖被手指控制着不断开合,发出接连不断的啪嗒声。不算大的声音随着洛棂走来走去的脚步传遍此方空间。
这片空间与洛棂并不知晓的另一方不同,没有砸破屋顶的月亮,也没有破土而出的巨木,一切与其他人昏睡之前毫无分别。
即便此处如此正常,洛棂还是在走遍这一亩三分地后得出了结论:这里平静得太诡异了。
圆月在一开一合的镜盒中不断闪烁,沉默着思考的洛棂颇有些气势。她的目光在昏暗的空间逡巡一圈落回手中。
极具暗示意味的图案让她将目光落在撒在地上的银练。一道光洁月影的最末端不偏不倚落在禁闭的大门前。
要不要出去看看?
之前门外莫名出现的声响于心底浮现,但洛棂却已经做出了选择。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步伐跨越横贯在面前的道道月河,木制房门被忽然推开。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人震惊到呆滞,洛棂愣愣地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瞳孔缩小适应着太过突然的光线。
她紧缩的眼球甚至感受到了拉扯的疼痛,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将双目移开分毫,执意要将高悬的银月纳入微小的眼眸。
在她眼前,白色的巨木拔地而起,肆意生长的枝丫上没有叶子,反而为银月编织了舒适的温床。
洛棂甚至觉得眼前皎洁到冰冷的月亮是一颗巨大的活着的卵,她几乎看到月面有生命一般微微起伏着。看不见的气流划过她的脸庞,鬓边的发丝指向中心的月卵。
如同受到指引一般,洛棂屏息凝神,一步步靠近超乎人类想象的存在本身。她的手垂下,无力地在腿侧晃荡,镜盒啪一下掉在地上,银色的镜面上的景象早已改变。
——巨树枝丫托起的圆月中心出现了一圈新的金色圆环,在月心轻轻晃荡着,好似一只观察世界的硕大眼睛。
而洛檐在另一边,看着面前的树木表皮上裂开一道道缝隙,从里面探出一颗又一颗银白的球体——与已经消失的月亮一模一样。
这些“小月亮”在空气中轻轻摇晃着,白色的纤细枝条从裂缝中伸出贴在球体之上,像是植物输送营养的枝叶,也像是连接眼球的神经。
洛檐难以避免地感受到了浑身发冷,毛发根根竖起,透骨凉意带来了近乎窒息的惊悚感。
她看着这些“小月亮”诞生,然后睁开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睛”。
握着镜盒的手颤抖着,惊悚带来的强烈不安让她难以控制自己的动作,但洛檐还是咬着牙颤抖着低头躲避眼睛的注视,同时查看镜盒的画面是否有变化。
而这一看更是让她心跳骤停:不是因为巨木托着的东西变成了眼睛,而是因为那个巨木根部的人影!尽管人影面部模糊不清,但凭借人影身上的服饰她瞬间就判断出人影的身份——
是洛棂!
怎么会这样?!
洛檐猛地双手抓住镜盒,小小的画面几乎贴到她的鼻子,焦急的喘息打在冰冷的银镜上,却连一层白雾也难以勾起。
无暇思考上面的画面是否真实,洛檐看着在洛棂身后悄悄生长的根系徒劳地大喊出声:
“灵灵!小心后面!”
“————后面!”
洛棂恍惚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瞬清醒,她顺着不知来处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身,于半空交错的两根白色藤蔓短暂地在她无神的红色双目中停留,然后扑面而来,揽着洛棂跌入背后的白色树干之中。
巨木之上的巨大圆月也在这瞬间睁开“眼睛”,接纳了祭品的圆月,终于变得与镜子中的景象一模一样。
“!”洛檐目眦欲裂,洛棂的身影瞬间在镜面上消失,而那月眼却更加明亮皎洁。
她瞪着眼睛,瞳孔急剧缩小,迅速转身查看被她放在另一边的洛棂——
没有!
安置三人的地方只有玉霖和竹冥,洛棂躺过的地方空无一物!
剧烈的气流在这时迎面吹来,洛檐下意识抬臂抵挡。
等到风停之时一片寂静,洛檐放下手臂,眼前景象毫无变化。
等等!眼前没有变化,那身后——
再次转身,极具存在感的巨木和月眼全部都无影无踪,甚至连被打破的屋顶都重新变得完好。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洛檐此刻却无法就此接受这不正常的平静。让她不得不一直保持冷静的原因已经消失,回想着洛棂出现时的景象,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在一开始就被她排除的选项。
轻薄的木门再次被打开,悄无声息,将被房屋挡住的景象通通展示给新的目击者。
但这并非洛檐的目标,她一眼就看到了掉在门口的另一个镜盒,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不须思考洛檐就能猜出这个镜盒的来历,她将镜盒捡起,镜面之上的景象也是一模一样——与眼前之景一模一样!
尽管一模一样,但两个镜盒还是被洛檐摆在一起对比区别。
她沉着脸,紧抿着唇,目光一寸一寸抹过两个镜盒,不愿放过丝毫线索。
但很遗憾,这两个东西就是一、模、一、样!
洛檐咬着牙得出这个结论,眸中满是不甘:又是这样!她又是什么都做不了!!
锐利的眼神钉在不远处的事物上,她将她现今能使用的全部魂技一起用出:泛着金光的红丝纠缠着半透明的赤花,沿着地上极速生长的成片花毯扑向终点。没有囚犯的牢笼在这条路上生长、绽开,扭曲成一头又一头凶猛的赤虎。
繁花开路,赤虎跟随,洛檐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向夺走她重要之人的“怪物”!
这种使用魂力的方法对她的身体伤害极大,但是那又如何?
迅猛的身姿犹如红色的箭,狠狠刺入巨木的树干。猛虎腾跃而起,和赤花一起撞过去,红丝将树干紧紧缠绕,然后狠狠收紧。
爆炸的浓烟散去,洛檐脱力,顺着树干滑下,跪坐在地上。
她的手还不死心地捶在树皮上,头却已经深深垂下。她的攻击毫无用处,所有的魂力都被树干一股脑地吸收,甚至连她体内得魂力也是。
而她此刻只是个毫无魂力的废人,这样的处境,她又怎么奢求救洛棂出来?
如果是他们两个,哪怕毫无魂力也一定有办法。
洛檐无法控制自己,她想起叶寒珏和木流灼哪怕失去魂力也依旧有获得力量挣脱困境的方法。
“如果是他们,一定会有...方法......”
洛檐喃喃自语,她的手周的银色树皮渐渐渗出暗红色的痕迹。
如果是他们......
如果是......
为什么...不是我......
悔恨与无力蒙蔽内心,酿成最纯粹的羡慕与嫉妒。
澄澈的水滴落下,打在树木根系,溅起的细小水花,似乎攀着粗糙的皮肉,向上与暗红相系。
——你想要力量?
低垂的眼眸睁着,圆如一轮月,赤色摇摇欲坠,深深浸在海里。略带戏谑的声音像是划破海面平静的一块桨。
——我可以给你力量,哪怕魂力消失、世界毁灭,这份力量也绝不会湮灭。
洛檐忍不住顺着这道声音思考:我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你知道世上最绝妙的镜子是什么吗?
一道微风似乎带着温暖,缱绻地在洛檐眼周打转。
她忍不住侧头,用皮肤感受这温柔的抚摸。
——是眼睛啊。所以......
眼睛?啊......洛檐抬起头,被冲刷过的双眼愈发明亮,那轮赤色此刻竟像是灼灼的烈阳。
她举起手,手指纤细,指甲圆润整齐。然后,这完美的手指,伸向那两轮灼灼赤色——
“嗯?”
洛棂强忍着头痛与困倦坐起身,她还能感受到被扯进去的强烈恶心感。
眯起的双眼尽力环绕了一圈,她的姐姐和朋友都沉沉睡着,而在那边——洛棂顶着不清醒的大脑,磨磨蹭蹭地挨过去。
她满意地在来人身边趴下,握住趴在这人另外一边的姐姐的手,陷入了真正的安睡。美好的模糊呓语从她嘴里传出:“姐姐...爸爸妈妈...永远一起......”
青色的袖口垂下,贴心地遮住洛棂的双眼,为她挡去已经有些碍眼的晨光。
而洛仪朗的另一边手,安抚地轻拍着洛檐颤抖的背部。
他已经看不到属于洛檐的这部分幻境了,无法得知她是否安全,也无法为她提供帮助。他能做得也只是在外界给予她一些安慰。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后悔为她们创造这样一个幻境。
正如他料想一般,阿棂比阿檐更早从幻境中醒来。一方面因为这个幻境的关键破解条件在于“眼睛”,阿棂本身就比阿檐更容易满足这个条件。另一方面,这个幻境的主要针对对象也并非阿棂,而阿檐——
这是她无法逃脱的命运。
他所能做的,唯有期盼她能挺过这一关。
——
——对,就是这样。然后......
洛檐低着头,双眼埋在阴影当中:然后要做什么?
——别紧张,马上就是最后一步了。马上属于你的力量就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