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登基,沈惊鸿以帝师之尊兼参赞军国机务,其影响力如水银泻地,迅速渗透至帝国的中枢神经。得益于皇帝对格物实学的推崇以及沈惊鸿多年来的布局与经营,一场静悄悄却力度空前的官员汰换与朝堂风气变革,在天启初年拉开了序幕。
汰换冗员,擢升实干
过去的朝堂,奏对之时,往往充斥着引经据典的空泛道德文章,或是相互攻讦的党争言论,于实际政务推进裨益甚少。天启帝在沈惊鸿的潜移默化下,对此等风气深恶痛绝。登基不久,吏部在皇帝和沈惊鸿的授意下,开始以“考成”为名,推行一套全新的官员考核标准。
这套标准,不再仅仅看重官员的科举名次、文章华彩或是清议名声,而是前所未有地加重了实务政绩的权重。户部官员,需考核其辖下税粮征收效率、库银周转率、赈灾钱粮发放到位情况;工部官员,则需看其负责的工程进度、物料损耗、以及所造器械是否符合“精密制造局”颁布的新定标准;兵部官员,则需关注军械更新速度、边镇粮饷实际到位率、以及塘报信息的准确性与时效性。甚至地方督抚、州县官员,也需定期上报辖区内垦荒亩数、水利兴修、人口增殖、讼狱清结等具体数据。
此令一出,朝野震动。那些习惯于清谈、善于钻营却缺乏实际理政能力的官员,顿时慌了手脚。他们拿不出像样的政绩数据,在御前奏对时,一旦被皇帝或沈惊鸿追问具体细节,便支支吾吾,漏洞百出。天启帝虽年轻,却有着格物之学培养出的严谨思维,最厌含糊其辞。几次三番后,一批这样的官员或被罢黜,或被调任闲职,黯然离开了权力核心。
与此同时,一批具有实干才能的官员被迅速擢升。他们或许科举名次不高,或许不擅诗词歌赋,但于钱谷、刑名、工程、军务等领域各有专长。其中,不少是早年便与沈惊鸿、徐光启交往,或在“格物学堂”进修过,对实学抱有认同感的官员。例如,精通水利测算的郎中李国普被破格提拔为工部右侍郎;善于理财、曾在江南整顿钞关卓有成效的知府王志坚被调入户部,主持清厘亏空;就连在澎湖之战中立下战功的水师将领陈璘,也被调入兵部任职,以其经验推动水师革新。朝堂之上,务实的面孔逐渐增多。
最大的变化,体现在每日的朝会之上。以往那种云山雾罩、各说各话的场景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效、更具针对性的议事氛围。
这一日,朝会议题是讨论漕运河道某关键河段的疏浚方案。工部官员不再是空泛地奏报“河道淤塞,亟需疏浚”,而是呈上了详细的河道剖面测绘图纸、不同区段淤泥厚度的数据表格、以及基于水流速度计算的预计工程量和所需人工、物料清单。甚至,他们还带来了“动力研习所”最新试制的蒸汽驱动挖泥船的模型和效率测试报告。
“陛下,各位大人,”主持此事的工部官员指着图纸和数据,侃侃而谈,“根据实测,此段河道最窄处淤积已达三尺,若采用传统人工疏浚,需征发民夫五千,耗时三月,且易延误漕期。若采用新式蒸汽挖泥船,据‘动力研习所’测算,仅需两艘,辅以少量人工,月内即可疏通,且对漕运影响最小。这是详细的费用对比……”
龙椅上的天启帝听得十分专注,不时发问:“此蒸汽挖泥船耗煤几何?维护是否便捷?与旧法相比,虽省时,但初期投入是否过高?”问题直指关键。
沈惊鸿立于班中,适时补充道:“陛下,新式机械初期投入确高于人工,然其效率远超人力,且可重复使用于其他河段。长远计,不仅能保障漕运畅通,节省大量人力投入农事或其他工程,更能借此积累机械运用之经验,利在千秋。且此次工程数据,亦可为日后改进机械提供依据。”
户部尚书也依据报表,核算了两种方案的总体花费和对国库的影响。
一场原本可能争论数日而无果的朝议,在数据、图纸和务实讨论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形成了决议:批准试用新式挖泥船,工部与“动力研习所”协同办理,户部按计划拨付款项。
这样的场景,在天启初年的朝会上越来越常见。讨论边饷,必有详细的粮草消耗、运输路径和成本分析;议及屯田,必有垦殖面积、作物产量、水利配套的汇报。空谈道德心性的奏疏虽未绝迹,但显然已不再是主流,甚至会被皇帝不耐烦地打断,要求“直言实务”。
格物新政:体系化的推进
借着这股“实干兴邦”的东风,沈惊鸿顺势推动了一系列更深层次的变革,可称为“格物新政”。
其一,确立格物学官地位。在沈惊鸿的建议下,皇帝下旨,于翰林院下增设“格物院”,选拔通晓算学、格物之士入值,品级与传统翰林官等同。其职责不仅是研究、翻译泰西典籍,更负责审核各项工程计划的技术可行性,制定各行业技术标准(如度量衡、军械制式、建材规格),并参与官员考成中技术性较强的部分评议。此举,首次在传统科举体系之外,为技术型人才开辟了一条稳定的晋升通道,虽然初期规模不大,且引来守旧派“以技乱道”的讥讽,但其象征意义和长远影响极为深远。
其二,推动官营工坊技术升级。在“精密制造局”的成功示范下,沈惊鸿开始有计划地将部分相对成熟、非核心的标准化生产技术(如标准件铸造、简易机床操作、质量检测流程),向江南制造局、兵仗局等主要官营工坊推广。并派出“格物学堂”的毕业生和技术骨干前往指导,旨在全面提升官营手工业的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逐步建立起一个以“精密制造局”为技术研发和标准制定核心的、更有效率的国营工业体系雏形。
其三,鼓励“学以致用”。“格物学堂”的教学更加注重与实践结合。学员需参与实际的工程项目测算,或到“动力研习所”、官营工坊进行实习。优秀的毕业学员,不仅可进入“格物院”或各技术部门,也被鼓励到地方州县,协助处理水利、工造等具体事务。一种重视实践、推崇专业的风气开始在年轻的士子中悄然形成。
潜流与挑战
当然,变革绝非一帆风顺。被触动了利益的保守势力虽暂时蛰伏,但怨气并未消散。他们私下里讥讽沈惊鸿为“匠作尚书”,攻击格物院是“百工之院”,污蔑新政是“以器灭道”,等待着反扑的机会。阉党势力虽然扩张受阻,但魏忠贤等人并未放弃,他们也在学习适应新的规则,试图在实干派中寻找裂痕,或通过迎合皇帝的“兴趣”来曲线揽权。
沈惊鸿深知,眼下朝堂风气的转变,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皇帝个人的支持。一旦皇帝兴趣转移或受到其他力量的强烈影响,这股“实干”之风可能瞬间消散。他必须抓紧时间,将更多改革措施制度化、体系化,并培养出足够多的实干人才,形成一股能够独立生存和发展的政治力量。
站在文华殿外,看着官员们手持卷宗、图纸匆匆往来,听着他们讨论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义理,而是具体的数字、方案和工期,沈惊鸿心中既有欣慰,也有沉甸甸的压力。他知道,自己正试图给这个古老的帝国更换引擎,这过程注定充满风险。但放眼望去,辽东烽烟未熄,各地灾荒仍频,国库尚未充盈,他没有退路。唯有沿着这条艰难却正确的实干之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方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天启朝,为大明搏出一线真正的生机。朝堂风气的改变,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