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下半城,十八梯。
这里的石阶,被岁月和湿气打磨得光滑无比。
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吊脚楼,像挂在悬崖上的蜂巢。
空气里混杂着烟草、阴沟和霉变的食物气味。
这里是重庆的另一面。
没有霓虹,没有轿车。
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赵峰和燕子,一前一后,走在这片迷宫般的贫民区里。
他们换上了从黑市买来的苦力短褂,脸上抹了锅底灰。
像两条融入了黑暗的泥鳅。
林薇给了他们十个小时,去找那个老鞋匠。
这是他们三条线索中,看似最简单,却也最危险的一条。
他们找到了燕子当初丢弃皮包的那个巷子口。
但老鞋匠的摊位,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一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血迹旁,散落着几颗被打掉的牙齿。
赵峰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血迹。
“血还是温的。”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人被带走,不超过一个小时。”
“谁干的?”燕子咬着牙问。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是愧疚。
那个老人,可能因为他随手丢下的一个皮包,而丢了性命。
“谭家麟的人,或者……这里的地头蛇。”
赵峰的眼神,望向了巷子深处,一栋亮着灯笼的茶馆。
茶馆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仁义社。
这里是重庆最大的袍哥组织,在下半城的分舵。
整个十八梯,都在他们的管辖之下。
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我去会会他们。”赵-峰说。
“我跟你去。”
“不,你留下。”赵峰按住燕子的肩膀,“你去找苏曼卿,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她。让她查查,最近重庆的黑道,有什么大动静。记住我们的联络暗号。”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很可能就是一场鸿门宴。
必须留一条后路。
燕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另一条小巷里。
赵峰独自一人,走向“仁义社”的茶馆。
门口,两个穿着对襟衫的汉子,拦住了他。
“滚开,关门了。”
赵峰没有说话。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东西,扔了过去。
那是一枚德制m24手榴弹的引信环。
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
两个汉子脸色一变,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混混,是手上见过血的狠角色。
“有事,找你们当家的谈。”
赵峰的声音,不大,但很沉。
十分钟后。
茶馆二楼的雅间里。
赵峰见到了“仁义社”在十八梯的舵主。
一个绰号叫“歪嘴彪”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绸缎长衫,手里盘着两个核桃,嘴是歪的,看人的眼神也是斜的。
他身后,站着四个精壮的打手,腰间都鼓鼓囊囊。
“朋友,哪条道上的?”
歪嘴彪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歪嘴彪放下茶杯,斜眼看着赵峰。
“不对啊,朋友。你这切口,是关外的。到了我们重庆地面,就得说我们山城的话。”
“我不是来拜码头的。”
赵峰开门见山。
“我找一个补鞋的老头。一小时前,在巷子口,被人带走了。”
歪嘴彪笑了,嘴歪得更厉害了。
“十八梯每天丢的人,比江里的石头都多。我哪记得过来?”
他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上水。
“不过嘛……最近倒确实来了个不懂规矩的客人。捡了个不该捡的东西,现在,正在我后院的柴房里,喝茶呢。”
赵峰的心,沉了下去。
老鞋匠,果然在他们手里。
“开个价。”他说。
“好说。”
歪嘴彪伸出五根手指。
“五根金条。或者……你告诉我,那只皮包,是谁的?”
他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那上面,可是有谭副部长的家族徽记。这东西,要是送到对头手里,怕是不止五根金条吧?”
他显然是把赵峰,当成了谭家麟的对家派来的人。
“金条没有。”
赵峰站起身。
“但我可以给你看样东西。”
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
是一颗被拆掉了保险销的m24手榴弹。
他的拇指,死死地压着弹体上的握片。
只要他一松手,三秒钟之内,这个雅间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一堆碎肉。
歪嘴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后那四个打手,手刚摸到腰间,就停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朋友,有话好说,别冲动……”
歪嘴彪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再说一遍,我找那个老头。”
赵峰的眼神,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现在,带我去见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
歪嘴彪和他手下的人,就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间小小的雅间里,赵峰一个人,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界线。
“好……好……”
歪嘴彪举起双手,冷汗从额头渗出。
“我带你去……你先把那玩意儿……收好……”
柴房里,光线昏暗。
老鞋匠被捆在一根柱子上,浑身是伤,已经奄奄一息。
他旁边,那个鳄鱼皮的公文包,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人我看到了。”
赵峰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现在,让你的手下,把家伙都扔在地上,然后退出去。”
歪嘴彪不敢不从。
他示意手下照做。
一时间,枪支、匕首,扔了一地。
打手们举着手,慢慢退出了柴房。
柴房里,只剩下赵峰,歪嘴彪,和那个昏迷的老鞋匠。
“现在,轮到你了。”
赵峰用眼神,示意歪嘴彪去给老鞋匠松绑。
歪嘴彪颤抖着,走上前。
就在他弯腰解绳子的那一刻。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猛地从腰后,抽出了一把藏着的短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赵峰握着手榴弹的那只手!
这是袍哥的“压箱底”绝活,快如闪电。
但赵峰更快。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手。
在歪嘴彪动手的瞬间,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
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歪嘴彪持刀的手腕。
同时,他握着手榴弹的右手,手肘猛地向上一顶。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歪嘴彪的下巴,被当场顶碎。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像一滩烂泥,瘫软下去。
赵峰没有杀他。
他只是废了他。
他捡起地上的皮包,割断老鞋匠的绳子,将他扛在肩上。
然后,他看了一眼雅间的方向。
那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是燕子。
他已经处理好了外面的人,并切断了电源。
兄弟两人,带着一个重伤的老人,和一只滚烫的“山芋”,消失在十八梯纵横交错的黑暗里。
他们夺回了皮包。
但也因此,彻底得罪了重庆最大的地下势力。
谭家麟的追杀还没到,袍哥的报复,已经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