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降临。
码头上那场惨烈的“烟火秀”,在第二天,就如影佐祯昭所愿,登上了上海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
《申报》的标题,是克制的——《昨夜码头突发爆炸,疑为激进分子袭击,数人伤亡》。
而由汪伪政府控制的《中华日报》,则用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的标题——《重庆暴徒丧心病狂,刺杀和平使者未遂,反滥杀无辜,罪该万死!》。
一时间,整个上海滩的舆论,都陷入了一片巨大的、充满了撕裂和对立的喧嚣之中。
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个,早已被炸得尸骨无存的名叫刘杰的“飞蛾”。
他,就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小小的石子,除了激起了一圈短暂的血色的涟漪之外,便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林薇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因为她知道,在那片看似平静的被舆论的喧嚣所掩盖的水面之下,一条更可怕的来自东京的巨鲨,已经张开了巨口,在等待着她。
一个安全屋里,林薇,正在与一个,同样戴着假面的“幽灵”,进行着一场会面。
来人是“木匠”。
那个曾经与陈艺谋,有过命交情的军统上海站的老牌特工。
他,也是现在,林薇与戴笠之间的联络人。
“他,已经到了。”
“木匠”的声音,很低很沉,像一块被岁月打磨了千百遍的坚硬的鹅卵石。
“代号,‘磐石’。
是我们,在76号那间水牢里,安插最深的一颗钉子。”
“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他看着林薇,那双总是充满了沧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属于一个老牌特工的决绝。
“在最关键的时候,配合你,从内部将那座魔窟彻底地撬开一道裂缝。”
林薇点了点头。
她知道,“磐石”的到来,意味着戴笠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的判断。
也选择了,在这场与影佐祯昭的更高层级的对决中,将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暗棋”押在了她的身上。
“告诉戴老板,”林薇的声音同样平静,“我需要时间。”
“也需要,更多的,关于我们那位‘机关长’阁下的更私人的情报。”
“我需要知道,他的软肋。”
“木匠”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在桌上,然后,便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林薇打开包裹。
里面,是几份由重庆总部通过最绝密的渠道,从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档案库里“窃取”出来的关于影佐祯昭的残缺不全的个人档案。
她,像一个最耐心的考古学家,在那一堆堆充满了日文和德文的、枯燥的文字里,一点一点地挖掘着,拼凑着。
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关于影佐祯昭在“柏林武官任期”的履历附注里,她发现了一个,让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的名字。
——“埃里希·冯·考斯特纳”。
那个,曾经被她,当众羞辱过的、狂热的纳粹分子!
档案里说,两人,曾是柏林军事学院的、同届同学。
甚至,还曾因为,对“古典战争艺术”的不同见解,而发生过激烈的辩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林薇终于明白,为什么,影佐祯昭,会对她这个,同样来自“德国”的、充满了“古典贵族”气息的“女男爵”,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他,不仅仅是在试探她。
他,更是在通过她,来寻找一个能与他自己那颗孤独的自负的灵魂,产生共鸣的真正的……
对手!
或者说,“知己”!
而就在这时,另一份,由百灵,通过收买德国领事馆的一名女秘书,而冒死送出来的情报,则更是,印证了她的这个猜测!
情报上说:
影佐祯昭,在最近,正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甚至绕开了特高课自己的加密线路的渠道,与柏林的盖世太保总部,进行着,极其频繁的、秘密的电文往来!
而他,每一次发送电文的方式,都极其的古老,和……充满了仪式感。
他,会亲手用一种特制的看不见的墨水,将电文写在一张普通的信纸上。
然后,再将这张信纸,装进一个印有德国外交部徽记的、享有“外交豁免权”的特殊信封里。
再由他,最信任的副官中村,亲自,送到德国领事馆,通过最安全的“外交邮袋”寄往柏林!
林薇看着这份情报,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燃起了火焰!
她知道,她,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那条可以通往影佐祯昭,那颗被层层包裹起来的、黑暗的心脏的的……
秘密通道!
“百灵,”
她立刻,通过那台伪装成音乐盒的接收器,向百灵下达了,她最大胆的一个指令。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用钱,用美色,甚至……是用你自己的命。”
“我,必须,在影佐的下一封信被寄出之前,截获它。”
“或者,”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冰冷和……决绝,
“替换掉它上面那枚小小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邮票。”
……
三天后,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
德国领事馆,一间堆满了各种文件和档案的、狭小的女秘书办公室里。
一个名叫“艾尔莎”的、金发碧眼的德国女孩,正一边心不在焉地涂抹着鲜红的指甲油,一边与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同事聊着天。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因为即将要赴一场浪漫的约会,而无法被掩盖的兴奋和……期待。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影佐祯昭的那位,总是面无表情的、像一尊移动冰山般的副官中村,提着一个上了锁的、黑色的公文箱,走了进来。
他将一封,早已封好了火漆的厚厚的信件,放在了艾尔莎的桌上。
“艾尔莎小姐,”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这是,机关长阁下,寄往柏林的‘外交急件’。
请您,立刻为它贴上邮票,盖上邮戳,并放入今晚,就要发出的外交邮袋之中。”
“好的,中村先生。”艾尔莎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中村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便离开了。
艾尔莎拿起那封信,看着上面那繁复的、充满了威严的火漆印章,不屑地撇了撇嘴。
“真是群,无聊的只知道打仗的男人。”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了邮票和胶水。
就在她,准备将一枚印着希特勒头像的邮票,贴上去的时候。
她身边的那个女同事,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哎呀!艾尔莎!你的丝袜!刮破了!”
艾尔莎低头一看,果然,自己那双刚刚才买的、昂贵的玻璃丝袜的大腿处,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却又极其显眼的口子。
“哦!该死的!”她发出一声懊恼的尖叫。
就在她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彻底吸引的、那短短的十几秒钟之内。
她身边的那个女同事,那个一直以来都和她,关系最好最谈得来的“闺蜜”——一个,同样来自德国的、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名叫“格蕾塔”的女孩。
她的手,动了。
她用一枚,早已准备好的一模一样的“希特勒”邮票,将艾尔莎桌上那枚真的邮票,给无声地,替换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同情的表情。
“别难过了,亲爱的艾尔莎。
我那里还有一双新的。
下班后我送给你。”
“哦,格蕾塔,你真是太好了!”艾尔莎立刻破涕为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