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百乐门。
刺耳的爵士乐,混合着酒精、香烟和荷尔蒙的味道,从那扇巨大的旋转门里,倾泻而出,将门外那片被战争摧残得满目疮痍的街道,都染上了一层虚假的、病态的金色。
76号情报科的骨干,陆易名,正独自一人,坐在吧台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
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未动的威士忌加冰,冰块,早已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了大半。
他的眼神,像一条潜伏在水草下的毒蛇,阴冷,而又充满了算计,死死地,锁定在舞池中央,那个正被一群脑满肠肥的商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身影之上。
那是李小虎。
他正光着膀子,将一个身材火辣的舞女,粗暴地,搂在怀里,一边往她的嘴里,灌着香槟,一边发出一阵阵野猪般的、得意的嚎叫。
他,是今晚,这里的王。
陆易名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杀意。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只知道用拳头和蛮力解决问题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蠢货,能坐上行动组组长的位置,享受着这一切?
而他,这个自认为比对方聪明一百倍的、懂得隐忍和布局的“读书人”,却只能,永远地,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不甘心。
就在他,即将要被这股不甘的怒火,给彻底点燃时。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是长谷见川。
“陆先生,”长谷见川的声音,很轻,很平,像一个正在进行学术探讨的教授,却又带着一种,能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发冷的寒意,“看来,你的那位‘兄弟’,今晚,玩得很开心啊。”
陆易名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转过头,看着长谷见川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病态微笑的脸,连忙低下头。
“博士阁下……”
“不必紧张。”长谷见川打断了他,他将一杯清酒,推到了陆易名的面前。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上次,向我提议的,那个关于‘合作’的计划。
我,和我的上级,都觉得,非常有意思。”
陆易名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两道贪婪的、难以抑制的精光!
他知道,他赌对了!
这条来自东洋的、更粗壮的大腿,终于,肯让他抱了!
“但是,”长谷见川话锋一转,那双隐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死死地,钉在陆易名的脸上,
“合作,是需要‘诚意’的。
尤其是,与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
“博士阁下请放心!”陆易名立刻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谄媚地说道,“我保证,以后,李小虎那条线上的所有利润,六成,不!七成!都孝敬给您!”
“钱?”长谷见川轻蔑地,笑了笑。
“陆先生,你觉得,我,会在乎那点,肮脏的钱吗?”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的阴冷和……变态。
“我,在乎的,是比钱,更有趣的东西。”
“比如……忠诚。”
他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正被李小虎,像一件战利品一样,搂在怀里的、穿着一身火红色旗袍的女人。
那个女人,叫陆云筝。
是李小虎,最宠爱,也最视若禁脔的情妇。
“我听说,”长谷见川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在陆易名的耳边,悠悠响起,
“那位陆小姐,像一匹难以被驯服的烈马。
整个上海滩,都只有李小虎一个人,能骑在她的背上。”
“我,对这种‘烈马’,很感兴趣。”
“我,也想尝尝,骑在上面,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陆易名,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羞辱性的、残忍的笑容。
“陆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易名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巨大的、被当成工具般羞辱的怒火!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反抗。
也无法反抗。
他只能,将这份屈辱,狠狠地,咽进肚子里。
“明……明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
第二天,深夜。
陆云筝的公寓里。
陆易名,像一头被逼入了绝境的困兽,来回踱步。
而陆云筝,则穿着一身轻薄的真丝睡袍,斜倚在沙发上,一边慢条斯理地,涂抹着鲜红的指甲油,一边用一种充满了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她吹了吹那尚未干透的指甲油,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和玩味,“陆大科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个小地方了?
不怕,你的那位‘好兄弟’,李小虎,打断你的腿吗?”
陆易名停下脚步,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却敢当面嘲讽他的女人,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鸷的杀意。
但他很快,就将这股杀意,压了下去。
他的脸上,重新堆起了那副虚伪的笑容。
他走到陆云筝的面前,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由蒂凡尼出品的丝绒首饰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由十几颗硕大的、产自南洋的黑珍珠串成的、价值不菲的项链。
“云筝,”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和……诚恳,“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但是,你相信我。
很快,很快,我们,就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他开始讲述他那个宏大的、充满了谎言的“蓝图”。
讲述他,将如何,在“日本朋友”的帮助下,一步一步地,取代李小虎,成为76号,乃至整个上海滩,新的王者。
而她,陆云筝,将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情妇。
她,将成为,真正的“王后”。
陆云筝听着他那充满了诱惑的、魔鬼般的低语,脸上那副嘲讽的表情,渐渐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了不甘、渴望和一丝本能恐惧的神情。
就在她,即将要被那张巨大的“画饼”,给彻底迷惑的瞬间。
陆易名,终于,图穷匕见。
他将那条冰冷的、沉甸甸的珍珠项链,戴在了她那白皙的、优美的脖颈之上。
然后,他的手,缓缓地,向上,抚摸着她那光滑的、脆弱的皮肤。
最终,停在了她的喉咙处。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但那双总是充满了算计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威胁。
“只是,云筝。
要想成为‘王后’,你,就必须先,学会,如何取悦,真正的‘国王’。”
“长谷见川博士,他对你,很感兴趣。”
“今晚,他,在丽思卡尔顿饭店,顶楼的套房里,等你。”
陆云筝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那张刚刚才浮现出一丝希望的、美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不是什么王后的桂冠。
而是一场,更屈辱,也更肮脏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