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地下室,像一口被密封了的、沉闷的棺材。
空气,凝固,而又混浊。
林薇站在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前,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宝通路菜市场”的红点,像一道尚未愈合的、正在流血的伤口,刺痛着她的眼睛。
老王死了。
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而那个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武士”,却消失在了无边的雨幕之中。
这是“狐刺”小组重建以来,遭遇的第一次,真正的重创。
它不像“樱花计划”那样,充满了宏大的阴谋和圈套。
它更像一场发生在街头巷尾的、最原始的、属于野兽之间的遭遇战。
简单,直接,却又充满了最纯粹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和……失败。
“吱嘎——”
地下室那扇伪装成杂物堆的木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
赵峰,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从门外的黑暗中,闪了进来。
他的身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水和一股浓烈的、洗不掉的血腥味。
他那件用来伪装的粗布短衫,早已被撕得破烂不堪。左臂上,缠着厚厚的、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的纱布。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像两颗在黑暗中,燃烧着的、充满了不甘和暴戾的炭火。
“队长。”他走到林薇面前,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林薇没有问他过程。
她只是走到医药箱前,拿出新的纱布、剪刀和一瓶高浓度的酒精。
“坐下。”她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她剪开赵峰手臂上那早已凝固了的绷带。
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刀伤,暴露在空气中。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因为感染而微微发红、肿胀。
可以想象,那把如同蝎尾般的忍者短刀,是何等的锋利和……恶毒。
林薇用镊子,夹起一块蘸满了酒精的棉球,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按在了那翻开的皮肉之上。
“滋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烤肉般的声响。
赵峰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
但他依旧死死地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说吧。”林薇一边为他清理着伤口,一边问道,语气冰冷得像她手中的手术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峰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开始用一种极其简洁的、属于士兵的语言,描述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
他没有描述自己的英勇,也没有描述自己的伤痛。
他只是在客观地,复述着对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
那如同鬼魅般的速度,那完全违反了物理定律的诡异身法,以及,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死水般的眼睛。
“……他,不是军人,也不是普通的杀手。”赵峰最后总结道,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忌惮。
“他,像一头经过了最严苛训练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野兽。
在他的面前,我们之前所有的巷战技巧,所有的经验,都……都像个笑话。”
“队长,这个人,如果不除掉。
我们,所有的人,都别想再安安稳稳地,走出这间屋子。”
林薇包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知道,能让赵峰这种悍不畏死的“疯狗”,都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影子武士”,千兵卫,其可怕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
她所有的计划,都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而被彻底打乱。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沉默,即将要将整个地下室都吞噬时。
“叩,叩叩,叩。”
墙壁上,一个伪装成水管阀门的暗格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三长一短的敲击声。
林薇和赵峰的眼神,在瞬间,同时一凛!
林薇立刻冲了过去,打开暗格。
里面,是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小的铁盒。
她打开铁盒,里面,没有电文,也没有纸条。
只有一张极其精细的素描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穿着国军高级将领制服的、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梳着油光锃亮的分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政客的、虚伪的微笑。
在画像的下方,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名字:周玉海。
地址:汇中饭店,顶层,总统套房。
而在画像的背面,则是一份由戴笠,通过绝密渠道,刚刚发到百灵手中的、言辞激烈、杀气腾腾的“死命令”。
“目标:国军作战次长,周玉海。
罪名:已确认,其将于下周,率其麾下之第十八师,公开叛变投敌。
物证:其手中,掌握着一份关于‘京沪铁路沿线所有军事要塞最新布防图’的绝密文件。
命令:‘鬼狐’,‘狐刺’,不惜一切代价,予以清除,并夺回文件。
此事,关系整个淞沪战局之安危。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林薇看着那份带血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情报,又看了看画像上,周玉海那张虚伪的脸。
她那双因为彻夜未眠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那份属于一个女人的疲惫和无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绝境之中,被彻底点燃的、属于女王的、疯狂的斗志!
她知道,戴笠,又一次,将她,推向了悬崖的边缘。
这个任务,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也同样知道,这,是她打破僵局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南造芸子,千兵卫,你们不是想当猎人吗?
很好。
现在,我就给你们,送上一份真正的“大餐”。
她将那张画像,和戴笠的密电,放在桌上。
她看着赵峰,和刚刚从里屋走出来的、闻讯而来的苏曼卿。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在每个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我们的新猎物,出现了。”
她指着画像上,周玉海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把你们能找到的、关于这座‘空中堡垒’的、所有的一切,都给我,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