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站在自己客房那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对面那栋楼里,苏曼卿窗台上那盆被移动了位置的君子兰。
月光下,夜风将她那身淡紫色的香奈儿晚礼服的裙摆,微微吹起。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她选中的“影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坚韧。
但这,远远不够。
她关灯,然后缓缓地拉上窗帘。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
但林薇知道,黑暗,只是表象。
她从自己那只小巧的、看起来除了口红和手帕外,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的晚宴手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伪装成高级定制打火机的、极其精巧的微型装置。
她拿着那只“打火机”,像一个正在勘探矿脉的地质学家,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缓缓地走了一遍。
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很快,当她走到那盏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由蒂凡尼出品的、价值不菲的琉璃台灯旁时。
“打火机”的机身,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电话的听筒内部。
最后,是挂在墙上那幅法国风景油画的画框背后。
三个。
不多,但位置,都选得极其刁钻,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所有可能发生“私密对话”的区域。
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她没有去触碰那些窃听器。
她选择,将计就计。
她要利用这些耳朵,为南造芸子,也为丁默邨,上演一出精心编排的、能将他们彻底引入歧途的“独角戏”。
她走到电话旁,坐下。
她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
然后,她拨通了那家白俄诊所的、一个只有她和格列夫医生知道的紧急备用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的声音,立刻充满了焦急、担忧,和一个富家小姐在面对亲人生病时,那种特有的、带着几分无助和慌乱的哭腔。
“格列夫医生?是我……是我,林浣云……”
“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您……”
“我……我表哥他……他怎么样了?高烧退了吗?伤口……伤口还疼吗?”
电话那头,格列夫医生显然也收到了林薇提前传递的指令,完美地,配合着她的表演。
“哦,是林小姐啊……请放心,赵先生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他失血过多,身体还很虚弱……”
“那……那他还需要什么药吗?”林薇立刻切入了正题,她的声音,充满了不惜一切代价的急切。
“医生,您上次说的,那种盘尼西林……是不是……是不是很难买到?
您告诉我,哪里有?多少钱都没关系!我……我明天一早就去想办法!
我不能……我不能让他有事!”
她的这番表演,堪称完美。
既解释了她对一个“远房表哥”的“过度关心”(因为内疚和责任),又为自己第二天的外出行动,和可能需要动用大笔资金的行为,制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充满人情味的借口。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通过窃听器,听到这一切的南造芸子,眉头微微皱起。
一个重伤的、需要盘尼西林的“表哥”?
这会是一个新的线索吗?
还是……只是这个女人,放出的又一个烟雾弹?
她决定,立刻派人,去调查上海所有黑市上,关于盘尼西林的交易动向。
结束了与医生的通话,林薇没有停歇。
她紧接着,又拨通了丁芷涵房间的内线电话。
这一次,她的声音,又瞬间切换回了那个温柔、体贴、充满了知性魅力的“浣云姐姐”。
“芷涵妹妹,睡了吗?”
“姐姐只是……想再跟你说说话。今晚,真是吓坏我了。还好有你陪着我。”
“对了,芷涵妹妹,你送我的那本影集,我真是太喜欢了!
尤其是最后一页,那张你穿着小洋裙,在花园里追蝴蝶的照片,真是可爱极了!
我明天,就想把它拿去相馆,放大一张,放在我的床头。可以吗?”
这番话,看似是普通的姐妹私房话。
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精妙的暗示。
“影集的最后一页”,是在提醒丁芷涵,那个藏着口香糖模具的位置。
“放大照片”,则是在暗示她,明天,需要将影集,带出这个房间。
“当然可以啦!浣云姐姐你喜欢就好!”电话那头,丁芷涵那充满了活力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明天我帮你!我知道法租界有家最好的德国相馆!”
“那真是太好了。”林薇微笑着,又看似随意地,聊起了另一个话题。
“对了,芷涵妹妹,明天你爸爸和那个讨厌的南造小姐,是不是都要去参加那个什么酒会啊?
那种场合,一定很无聊吧?
你可千万别像我一样,一个人乱跑哦。
尤其是,要离花园里那株最漂亮的‘黑巴克’蔷薇远一点。
我听说,那种蔷薇,虽然美,但刺,却最毒。
万一有不懂事的园丁,不小心把它剪坏了,或者被它的刺扎到,那可就麻烦了。”
“黑巴克”蔷薇,是丁家花园里,最名贵、也是安保队长王坤,最喜欢亲自修剪的一株蔷薇。
林薇用这种方式,在提醒丁芷涵,明天的行动,要避开王坤这个最危险的“刺头”。
做完这一切,林薇才挂断了电话。
她缓缓地走到浴室,打开了所有的水龙头。
巨大的、哗哗的水流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形成了一道最完美的、天然的物理屏障,足以干扰任何窃听设备。
在这片水声的掩护下,她从自己那双看似普通的高跟鞋的鞋跟夹层里,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根,是细如牛毛的、用特种合金打造的、可以用来开锁的钢丝。
另一片,则是薄如蝉翼的、锋利无比的、可以用来割断喉咙的微型手术刀片。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卸下了所有伪装的、眼神冰冷而又疲惫的自己。
她知道,明天,将是决定生死的一天。
她,和她的“影子”,必须在那个布满了陷阱的舞台上,跳出一支最完美的、也是最致命的死亡之舞。
而她手中的这两件小小的、隐藏在最深处的武器,就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舞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