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仓库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林薇拧干最后一块用酒精浸泡过的纱布,仔细地为赵峰包扎好左臂上的枪伤。
子弹擦着骨头飞过,留下了一条狰狞的伤口。
所幸,没有伤到动脉。
赵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笑面虎……铁罗汉……”
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这两个名字。
“下一次,我一定拧断他们的脖子。”
“没有下一次了。”
林薇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她将用过的医疗器械,一一收回急救包里。
“如果我们还用现在的方式跟他们斗下去,死的一定是我们。”
燕子和苏曼卿,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砖厂的突围,虽然成功了。
但每个人都清楚,那只是一次侥幸的胜利。
他们打退了一波攻击,却也彻底暴露了自己。
林薇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简陋的重庆地图前。
她开始进行战后复盘。
她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解剖着他们失败的根源。
“第一,我们失去了最大的优势——信息不对等。”
她用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将他们之前所有的联络点,一个个地划掉。
“在上海,我们是暗,敌是明。我们可以从容地选择战场和时机。”
“但在重庆,我们是明,袍哥是暗。他们熟悉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茶馆,每一个警察。他们的眼线,遍布全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我们,成了瞎子和聋子。”
“第二,力量悬殊。”
她又拿起一支蓝色的铅笔,在“仁义社”城南总堂口和十八梯分舵的位置,画了两个大大的圆圈。
“铁罗汉和笑面虎,能调动的人手,至少在两百人以上。而且都是熟悉地形、心狠手辣的地头蛇。”
“而我们,只有三个人。赵峰还带着伤。”
“用三个人,去对抗一个盘踞在这座城市里几十年的地下王国。这是自杀。”
她放下铅笔,转过身,看着所有人。
“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硬碰硬,是死路一条。我们不能再被动地反击和逃亡了。”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我们必须,主动破局。”
“怎么破?”
赵峰问,声音嘶哑。
林薇的脑海里,闪过了戴笠送她走时说的那句话。
“江湖事,江湖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推卸责任,是抛弃。
但现在,林薇从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那是提示。
“戴笠的意思是,要用江湖的规矩,来解决江湖的麻烦。”
林薇缓缓地说。
“铁罗汉和笑面虎,之所以能调动整个‘仁义社’的力量来追杀我们,是因为他们是当权的舵主。他们的命令,在社团里,就是规矩。”
“但如果,有一个人的规矩,比他们的还大呢?”
苏曼卿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是说……找一个能‘管住’他们的人?”
“对。”
林薇点了点头。
“任何一个组织,只要有权力,就一定有斗争。‘仁义社’内部,绝不可能铁板一块。”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消灭那几条疯狗。而是去找到那个,能给他们套上链子的……真正的主人。”
“谁有这个本事?”燕子问。
“所以,我们必须搞清楚‘仁义社’的内部结构。”
林薇站起身,表情凝重。
林薇首先对苏曼卿说。
“曼卿,你记者的身份,方便去接触那些能接触到官方档案的地方。警察局、市档案馆、报社资料库。我要所有关于‘仁义社’的公开记录,哪怕是几十年前的旧闻。这些信息,无论真假,这都是我们最容易获取到的信息。”
“燕子,你的战场在‘地下’。”
她转向燕子。
“你之前建立的那些三教九流的情报网,虽然被拔除了大半,但还有几个最底层、最不起眼的‘鼠线’活着。去找他们。我要知道,现在重庆的街头巷尾,那些最底层的袍哥成员,他们是怎么看待铁罗汉和笑面虎的?他们嘴里,还念着哪些‘老规矩’和‘老人名’?我要听真话,市井里的真话。”
“赵峰。”林薇最后看着赵峰。
她将一份记录着近年来所有袍哥械斗的案卷副本,推到他面前。
“你是军人,最懂权力的更迭。我要你从这些看似混乱的火并记录里,给我分析出‘仁义社’内部的派系斗争。谁和谁结盟?谁和谁有仇?谁的上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上去的?”
……
苏曼卿立刻开始工作。
报社的资料库,是她的第一个突破口。
但关于袍哥这种地下组织的公开记录,少之又少。
她没有放弃。
她换了个思路,开始查阅那些与“仁义社”有过交集的、官方人物的档案。
警察局长,商会会长,甚至是一些早已退休的、前清时期的老官僚。
……
几天后。
苏曼卿带回来的,是一堆看似无用的官方资料。
资料里,将“仁义社”描绘成一个普通的“地方性社团”,对其内部结构讳莫如深。但在几份三十年代初的旧报纸上,她反复看到了一个名字与“袍哥领袖”的头衔联系在一起——龙啸天。
燕子带回来的,是来自底层的声音。
那些老一辈的袍哥混混,提起现在的“仁义社”,都满是鄙夷。
“现在这帮龟儿子,哪还讲什么‘仁义’?只认钱和枪!”
“想当年‘龙大爷’在的时候,那才叫规矩!‘不准碰鸦片,不准欺压百姓’,谁敢坏了规矩,三刀六洞,绝不含糊!”
“可惜啊,自从少爷死了,龙大-爷就心灰意冷了……”
“龙啸天”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而赵峰,则从案卷里,整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权力更迭线。
“五年前,是分界线。”他指着自己画出的一张关系图。
“五年前,‘仁义社’的冲突,大多是对外。而五年前的某一个月,冲突突然全部转向内部。有三个分舵的舵主,在一个月内,相继‘意外’身亡。”
“而取代他们的,正是现在四大总舵主里的三个人,包括铁罗汉。”
“也正是在那个月,案卷记录显示,龙啸天的独子,龙少云,在一起‘酒后斗殴’中,被人捅死。案子,最后不了了之。”
“一个被架空了的偶像?”燕子皱起了眉头,“找他有用吗?铁罗汉他们,还会听他的吗?”
“不一定。”
林薇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但他只要还活着,他就是‘仁义社’这面大旗本身。铁罗汉他们的权力,名义上,还是来源于老龙头的‘禅让’。”
“他就像一枚被废弃的玉玺。虽然不能再直接号令天下,但只要它出现,就依然拥有‘正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