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观音岩,废弃的丝绸工厂内。
这里成了林薇团队在重庆的第一个“家”。
赵峰和燕子,用从黑市买来的材料,简单地加固了门窗,并设置了几个简易的预警装置。
那个被救回来的老鞋匠,伤好后,被苏曼卿送到了乡下的一个远亲家,彻底从这场风波中消失了。
团队的气氛,压抑,沉闷。
被剥夺番号,解散建制。
往日的荣光暂告一段落,让每个人都不免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仿佛失去了惯有的节奏。
林薇没有理会这些情绪。
她将那份关于“粮商潘老板自杀案”的卷宗,摊开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桌子上。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戴笠给他们的一道“考题”,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
办好了,或许是走出当前困境的转机。
办砸了,前路将更加艰险难测。
卷宗记录非常简单,只有薄薄的三页纸。
死者:潘鹤年,男,四十二岁,重庆“福记粮行”老板。
死亡时间:约七天前夜间。
死亡地点:其名下位于朝天门码头的私人粮仓。
死亡方式:自缢。
现场证据:遗书一份,踢倒的木凳一个。
警方结论:自杀。
卷宗的附件,是几张拍摄质量很差的现场照片。
照片上,潘老板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绸长衫,身体悬在半空,脸色青紫,舌头伸出。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但林薇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足足十分钟。
她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
“赵峰,燕子,你们来看。”
她招呼两人过来。
“你们都是老手,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赵峰拿起一张潘老板的尸体特写。
“脖子上的勒痕很深,符合上吊的特征。手指有挣扎的痕迹,但没有被捆绑的迹象。”
他摇了摇头。
“从尸体表面看,像是自杀。”
“不。”
燕子指着另一张照片,是现场的全景。
“看凳子。”
照片上,那个被踢倒的木凳,倒在尸体正下方,四脚朝天,位置摆得“太正”了。
“如果是自己踢倒的凳子,一定会因为蹬踏的力道,向后或向侧面滑动、翻滚。绝不可能像这样,四平八稳地倒在原地。”
燕子的观察,来自他多年“飞檐走壁”的经验。
他对力学和物体运动轨迹的判断,是本能。
“这个凳子,是被人摆成这个样子的。”
林薇点了点头,又指向了那份遗书的影印件。
遗书的内容,是潘老板承认自己因囤积居奇,听信谣言,高价吃进了一批越南大米,结果资金链断裂,无力回天,只能以死谢罪。
“苏曼卿,你文笔好,来看看这份遗书。”
苏曼卿接过,仔细阅读。
“字迹是潘老板的,没有问题。但……”
她指着信纸上的几个字。
“‘悔恨’、‘罪孽’、‘绝路’……这些字的墨迹,比其他字要深一些,笔锋有轻微的停顿和颤抖。”
“这说明,他在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情绪有剧烈的波动,或者说,受到了外部的压力。”
“一封一气呵成的绝笔信,不应该是这样的。”
“更像是……有人在旁边,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他写出来的。”
结论,已经很清楚了。
这不是自杀。
然而,就在这时,林薇的目光,落在了卷宗的最后一份附件上。
那是一份由警察局法医出具的简单尸检报告。
报告的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记录:
“死者胃容物中,检测出过量阿片成分(鸦片)。”
这个发现,像一团迷雾,瞬间笼罩了刚刚清晰起来的案情。
“吸食过量鸦片?”
赵峰皱起了眉头。
“一个瘾君子,在吸嗨了之后,产生幻觉,失足上吊自杀?这种案子,在上海的烟馆里,不算少见。”
苏曼卿也感到了困惑。
“如果他是瘾君子,那遗书里的‘资金链断裂’,就有可能不是指生意,而是指他为了抽大烟,把家产败光了。这样一来,自杀的动机,似乎也成立了。”
一个看似指向谋杀的现场,和一个指向吸毒自杀的法医报告。
案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
凶手是故意留下鸦片的线索来误导视线,还是潘老板真的只是一个自杀的瘾君子,而现场的那些疑点,都只是巧合?
“不。”
林薇终于开口,声音果断。
“恰恰是这份法医报告,让我百分之百确定,这是一场谋杀。”
她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冷静地分析。
“第一,一个资深的瘾君子,对自己吸食的剂量,有近乎本能的控制,极少会因为‘过量’而死。报告里用的是‘过量’,而不是‘致命剂量’,说明鸦片的量,还不足以直接杀死他。”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你们看这张照片。”
她指向了潘老板尸体的手部特写。
“他的指甲缝里,很干净。但一个长期吸食鸦片、需要自己烧制烟土的人,他的指甲,不可能这么干净。除非……”
林薇的眼神变得锐利。
“……鸦片,是别人强行喂给他,或者注射进他体内的。”
迷雾被瞬间撕开。
所有的疑点,重新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逻辑链。
凶手为了让“自杀”显得更合理,画蛇添足地给潘老板注入了鸦片,却在指甲这个细节上,留下了致命的破绽。
结论,已经很清楚了。
这不是自杀,也不是简单的谋杀。
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试图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瘾君子自杀”这一错误方向的、高智商犯罪。
凶手,冷静,专业,而且非常了解警方的办案流程。
林薇站起身。
“我们被解散了,不再是军统。”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
“从现在起,忘了你们的身份。我们是一个地下的、私人的调查小组。”
“我们的敌人,不仅是那个杀了潘老板的凶手,还有所有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的势力。”
她开始重新分工,语气果断,不容置疑。
“我,居中指挥,负责情报汇总,和对凶手的心理侧写。”
“曼卿,你的战场在明处。”
她看着苏曼卿。
“你是《中央日报》的记者。利用这个身份,去接触潘老板的家人,特别是他的遗孀。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容易吐露真相。我要知道潘老板死前一周,见过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反常的事。”
“燕子,你的战场在暗处。”
她转向燕子。
“那个粮仓,虽然结案了,但一定还封着。今天晚上,我要你再进去一次。警方的人,很粗心。我相信,现场一定还有他们没发现的东西。”
“赵峰。”
她最后看着赵峰。
“你的战场,在半明半暗之间。”
“潘老板做的是粮食生意,但背后一定有黑市的影子。你去他经常活动的赌场、茶楼、地下钱庄。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融入进去,给我查清楚,他最近的资金,到底是从哪里来,又流向了哪里。”
“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你的老本行。”
赵峰明白,“老本行”指的是什么。
暴力和威胁。
“记住。”
林薇环视着所有人,眼神变得锐利。
“我们现在是孤军。没有任何支援,没有任何退路。”
“从现在起,我们只相信彼此。”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