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被彻底打乱了。
一个新的、更可怕的敌人,浮出了水面。
林薇知道,想在短时间内,撼动一个,由党卫军、日本内部亲德派和军统叛徒,共同组成的跨国间谍网络,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必须,先找到那个,距离她最近的、也是最脆弱的突破口。
那个,隐藏在军统内部的、真正的“蝎子”。
她强迫自己,跳出之前,所有关于钱一平的思维定势。
她,在公寓那张,巨大的餐桌上,铺开了一张白纸。
她,拿起笔,开始重新构建,那张关于“背叛”的逻辑网络。
她,将所有可能接触到,“惊雷”、“雷霆”、“螺丝钉”,这三次,核心行动计划的、军统内部人员的名字,都写了下来。
华东区情报科长,顾顺。
行动处副处长,毛人凤(戴笠的亲信)。
华北总站站长,王天木。
……
一个个位高权重、在军统内部,足以呼风唤雨的名字,出现在了纸上。
每一个,都可能是“蝎子”。
也同样,每一个都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线索,再一次断了。
苏曼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林薇那张,因为极度疲惫和专注,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帮不上忙。
在这样,充满了铁血和阴谋的、属于男人的战争里。
她那支曾经引以为傲的笔,显得是那样的脆弱和多余。
她,默默地站起身,开始为林薇,整理那些因为连日来的紧张调查而堆积得,有些杂乱的旧文件和报纸。
她想,至少为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将那些关于“黄雀”案的调查资料,重新归拢到一起。
就在她,准备将那份,从《字林西报》档案馆里,翻拍回来的关于“金都赌场”债务纠纷的采访记录,放回文件夹时。
她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一个,被她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忽略了的细节,猛地刺中了她的记忆。
她记得,那天在档案馆里。
她,之所以会在一堆,浩如烟海的、毫无头绪的旧报纸里,精准地找到那份,最终,锁定了“黄雀”罪证的关键档案。
并不是因为,她运气好。
而是因为,在前一天,她在报社里,与她的那位,最好的闺蜜——李晓月,喝下午茶时。
李晓月,曾经“无意”间跟她提起过一嘴。
“曼卿,你最近不是在查那些汉奸的黑料吗?”
李晓月,当时是这么说的。
“我,前几天,在整理旧稿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一篇关于法租界赌场内幕的采访。
好像,是叫……‘金都赌场’?
里面,提到了一些,很有趣的、关于‘债务’和‘失踪’的故事。”
“你有空,可以去,《字林西报》的档案库里,翻一翻。
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时,苏曼卿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她只当是好姐妹之间,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上的信息分享。
但现在……
当她,将这个细节,与“蝎子”,那无所不知的、如同鬼魅般的情报能力,联系在一起时。
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薇。
她的嘴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而微微颤抖。
“浣……浣云……”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
“我……我想起了一件事。”
林薇,停下了手中的笔。
她看着苏曼卿那,变得惨白如纸的脸。
她的心中,也同样升起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苏曼卿,将那个关于“金都赌场”的“巧合”,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随着她的叙述,一个又一个,同样不起眼的、被她,当成了“闺蜜间的日常”而忽略掉的“巧合”,开始像潮水般,从她的记忆深处汹涌而出!
李晓月,总是在她刚刚才接触到,某个敏感的采访任务之后,“恰好”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用最“体贴”的方式打探着她的工作进展。
李晓月,总能在她,为了某个无法被证实的传闻而苦恼时,“无意”间为她,提供一个指向“真相”的、关键的线索。
李晓月,甚至还曾经,“热心”地帮她修理过那台,她用来收听重庆广播的收音机!
而那次“修理”之后,没过多久,她们在汇司捕房的情报点,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的“巧合”,串联在一起,就成了一个最可怕的也最令人心碎的必然。
“是她……”
苏曼卿,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木偶,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眼中,充满了被最亲密的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的、巨大的痛苦和自责。
“蝎子……肯定是她……”
林薇,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但她的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冰冷的愤怒和一丝,罕见的……
同情。
她,终于明白了。
“蝎子”的最高明之处,不在于她隐藏得有多深。
而在于,她一直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利用了所有人的惯性思维。
更利用了,苏曼卿的信任。
“她,是怎么进《申报》的?”林薇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是……是我,推荐的……”
苏曼卿的声音,充满了,无法被抑制的哽咽。
“她,是从北平,流亡过来的学生。
她说,她的家人都死在了日本人的轰炸里。”
“她说,她想用她的笔,为这个苦难的国家做一点事。”
“我……我信了她……”
林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
她的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同情,也彻底地消失了。
她,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上了膛的、银色的勃朗宁m1910手枪。
她,将那把冰冷的枪,不轻不重地放在了苏曼卿的面前。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的声音,像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顽石,不带一丝的温度。
“你,亲自为我们留下的这个漏洞。”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必须,由你亲手……”
她,看着苏卿那张,充满了泪水和痛苦的脸。
“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