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水。
法租界,白鸽里弄堂。
“玛蒂尔达面包店”二楼的阁楼,像一座被全世界遗忘了的、孤独的灯塔,在无边的黑暗中,亮着一盏,微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灯火。
林薇,刚刚才通过那台,伪装成音乐盒的接收器,收到了来自陈艺谋的、那份,用无数人的鲜血和背叛,换来的“捷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但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疲惫。
她知道,这场,由她一手导演的“魔窟内乱”,虽然,成功地,达到了她的战略目的。
但这个过程,却像一场,在自己灵魂的钢丝上,进行的、极其耗费心神的舞蹈。
每一步,都充满了风险。
每一步,都沾满了,她本不想沾染的、肮脏的血。
就在她,即将要被这股,无边的疲惫,给彻底吞噬时。
阁楼的门,被敲响了。
是赵峰。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深夜的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黑色劲装的“狐刺”队员。
他们的手中,架着一个,被黑色的头套,彻底罩住了脑袋的、身材瘦削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就是那个,被他们,从“樱苑”那片火海和废墟之中,“拯救”出来的、日本化学专家——
山田清。
“队长,”赵峰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压抑的兴奋,“鱼,带回来了。”
林薇点了点头。
她没有多说一句废杜话。
“带他,下去。”
……
诊所的地下室,早已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却又,比76号的水牢,更令人感到绝望的“审讯室”。
墙壁上,挂着几盏,从医院里“借”来的、亮度极高的无影手术灯。
雪亮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灯光,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也将墙壁上,那些斑驳的、潮湿的霉斑,映照出一种,病态的、令人不安的绿色。
山田清被死死地,绑在那张,冰冷的、由不锈钢制成的手术台上。
头上的黑布,被猛地,扯了下来。
刺眼的强光,让他那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瞬间,感到一阵剧痛,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当他,终于,勉强地,适应了光线时。
他看到了。
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戴着一副白色医用橡胶手套、手里,拿着一根,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注满了不知名液体的注射器的女人。
林薇。
“山田先生,”林薇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个正在与病人,进行术前交流的、最温柔,也最专业的主刀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中文,标准,流利,不带一丝的口音。
山田清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当然,认得这个声音!
这个,曾经在他,那场充满了火焰和死亡的噩梦中,响起过的、如同魔鬼般的声音!
“你……你们……”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是谁,不重要。”
林薇缓缓地,将那根,针尖闪烁着寒光的注射器,凑到了山田清的眼前。
“重要的是,山田先生,你,是谁。”
“一个,‘同仁会’的医学交流学者?
还是……”
她的声音,陡然一沉,变得无比的冰冷。
“一个,双手,沾满了我们中国人鲜血的、来自76号部队的魔鬼?”
山田清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总是充满了学者般儒雅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彻彻底底的、被完全看穿了的惊骇!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林薇笑了。
笑得,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残忍。
她没有再跟他废话。
她只是缓缓地,将那根冰冷的针头,抵在了他那暴露在外的、脆弱的、颈部的动脉之上。
“山田先生,”她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影佐祯昭,那个,代号为‘梅’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他,让你们,在上海,秘密地,研制的那种,可以通过水源传播的、新型的生化病毒。
它的代号,又是什么?”
“它的弱点,又在哪里?”
山田清看着那根,即将要刺入自己身体的、冰冷的针头。
他那颗,早已被帝国武士道精神,洗脑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开始,出现了裂痕。
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顶尖的化学专家,那根针管里,装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能让人吐露真言的药物。
那里面,装的,很可能,是某种,能让他在极度的清醒的痛苦中,哀嚎上三天三夜,最终,化为一滩脓水的……
地狱。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彻底崩溃了。
他用一种,充满了哭腔的声音,将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影佐祯昭的最黑暗,也最致命的秘密,都和盘托出。
“……那个计划……不叫‘梅’……”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断断续续。
“它……它叫……‘天照’……”
“影佐机关长阁下,他说……他说,那是,天照大神,赐予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能彻底净化掉,支那这片肮脏土地的……‘圣水’……”
“……那个病毒……代号……‘枯叶’……
取自,‘秋风扫落叶’之意……”
“……它的传播性,极强……
只要一小滴,就能,污染整个黄浦江……”
“……它……它唯一的弱点……就是……就是高温……
只要,在超过八十摄氏度的环境下,持续加热,超过十分钟……
它,就会,彻底地,失去活性……”
林薇静静地听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但她那握着注射器的手,却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指节微微地泛白。
当山田清,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瘫软在了手术台上。
林薇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她看着眼前这个,早已被恐惧,彻底榨干了所有勇气和尊严的可怜的“学者”。
她的眼中,没有了丝毫的怜悯。
她只是缓缓地,将那根,一直,抵在他脖子上的注射器,拿开了。
然后,她将里面,那无色透明的、实际上,只是普通的生理盐水的液体,注入了旁边的水槽之中。
“给他,一个痛快吧。”
她转过身,对着身后,那早已听得目眦欲裂的赵峰,冷静地,说道。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
仿佛,只是在下令,处理掉一件,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
实验垃圾。
赵峰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从腰后,抽出了那把,冰冷的、沾满了无数汉奸和日本人鲜血的匕首。
他走到山田清的面前,看着他那双,充满了哀求和恐惧的眼睛。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如同野兽般的弧度。
“下辈子,”
他喃喃自语,像在对自己,也对那些,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同胞,进行着最后的宣判。
“别再,来错了地方。”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沉闷的声响。
世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