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地下刑讯室。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血腥、消毒水和绝望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比水牢里,还要浓烈上十倍。
墙壁上,斑驳的血迹,早已变成了暗褐色,像一幅幅由无数的痛苦和哀嚎,共同绘制而成的、抽象的、充满了表现主义风格的地狱壁画。
正中央,一盏巨大的、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泡,从天花板上,直愣愣地垂下来,散发着惨白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光,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手术室般,亮如白昼,也更显残酷。
张谦,代号“磐石”,就那么静静地,被绑在那张,由冰冷的钢铁和带血的皮革制成的、特制的审讯椅上。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早已被鲜血和污物,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囚服。
他的脸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那双,曾经充满了知识分子倔强光芒的眼睛,此刻,也因为长时间的疲劳和折磨,而显得有些黯淡。
但他,依旧,挺直着腰杆。
像一块,真正的、被激流冲刷了千百遍的、坚硬的磐石,充满了宁折不弯的、属于一个真正信仰者的骄傲。
刑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陈艺谋,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像其他的审讯员一样,手里提着皮鞭或烙铁。
他只是端着一个,放着一壶热茶,和两只干净茶杯的托盘。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仿佛是来探望老朋友般的微笑。
他将托盘,放在了张谦面前那张,同样冰冷的铁桌上。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谦的对面,坐下。
“张科长,”他的声音,很轻,很平,像一个正在进行学术探讨的教授,“我们,又见面了。”
张谦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的“叛徒”,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偏向了一边。
陈艺谋也不在意。
他只是自顾自地,将两只茶杯,摆好。
然后,提起那把紫砂壶,将滚烫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大红袍,缓缓地,注入了杯中。
“我知道,你不屑于,跟我说话。”
陈艺谋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平静,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也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为了荣华富贵,而出卖了灵魂的……败类。”
“但是,张科长,”他话锋一转,将其中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了张谦的面前,“你有没有想过。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他说着,伸出手,用食指的指关节,在桌面上,极其有规律地,轻轻地,敲击了几下。
那动作,极其的隐蔽,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无法被察觉。
而张谦,那个,一直将头偏向一边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硬骨头”,他的身体,在听到这几声敲击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度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因为,他认得这个暗号!
这是,只有军统最高级别的、单线联系的潜伏人员,在进行身份确认时,才会使用的、最绝密的“叩门”信号!
而这样的节奏,在他们的暗语体系中,代表着,一句话——
“故人,归来。”
他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他一直以为是“叛徒”的男人!
他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不解,怀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希望。
陈艺谋没有看他。
他只是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轻轻地,吹了吹上面,那袅袅升起的热气。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对了,张科长。
我忘了,你现在,不方便喝茶。”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金丝镜片后面的眼睛,与张谦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他的嘴唇,在无声地,动着。
他用一种,只有最顶尖的特工,才能掌握的、极其细微的唇语,一字一句地,说道:
“‘木匠’,让我,替他向你问好。”
张谦的心,彻底地,被震撼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叛徒!
他,是自己人!
但他的脸上,却不能,流露出任何的表情。
因为他知道,在这间刑讯室的墙壁后面,在那面冰冷的、单向透视的玻璃之后。
李士群,那条多疑的、狡猾的老狗,正用他那双充满了猜忌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必须,配合着,演下去。
演好这出,由他们两人,共同主演的、惊心动魄的……
“二人转”。
“呸!”
张谦猛地,朝着陈艺谋的方向,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少他妈的,在这里,假惺惺!
我张谦,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像你一样,当一个,摇尾乞怜的……汉奸!”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屈的、属于一个真正战士的愤怒和……鄙夷。
陈艺谋的脸上,那温和的微笑,终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冰冷的、属于一个被彻底激怒了的审讯者的残忍。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那杯滚烫的热茶,狠狠地,泼在了张谦的脸上!
“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像一个真正的、毫无人性的酷吏!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了!”
他转过身,走到墙边,从那排挂满了血污的刑具里,拿起了一根,最粗的、浸泡过辣椒水的牛皮鞭。
一场,最残酷,也最“逼真”的“审讯”,就此,拉开了序幕。
皮鞭,在空中,划出“呼呼”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花!
惨叫声,咒骂声,和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沉闷的“啪啪”声,交织在一起,通过墙壁上的窃听器,清晰地,传入了隔壁,那间,充满了黑暗和猜忌的监控室里。
李士群,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但那双,总是充满了怀疑的眼睛里,那丝,对陈艺谋的、最后的戒备,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片,充满了血腥和痛苦的“交响乐”,给彻底地,消融,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