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上传来的温度,带着那个男人不容置疑的霸道,像一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重新注入了明锦珊几乎冻结的四肢百骸。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沈天君。
那双曾燃着滔天怒焰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烬,以及灰烬下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火星。
“你的命是我的。”
“你的剑,也只能为我而出。”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带着绝对的掌控与占有,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灵魂里。
她没有选择。
或者说,从她向这个男人求援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连同整个明家大房的未来,都押在了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身上。
她伸出那只还在滴血,虎口已经崩裂的右手,重新握住了剑柄。
很紧,紧到骨节发白,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肉与这柄复仇之剑彻底融为一体。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荣亲王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看着那片埋葬了盘龙阁阁老的废墟,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那个可是神藏强者!是他最大的底牌!就这么……被人一巴掌抽得生死不知?
他最后的依仗,就这么没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牙关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瘫软在地的明清微,更是已经彻底失神,嘴巴半张着,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仿佛连魂魄都被刚才那一巴掌给抽走了。
杀戮,即将继续。
明锦珊握紧了剑,转过身,冰冷的杀机再次锁定了那个已经变成一滩烂泥的明清微。
然而,就在她即将挥剑的瞬间——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又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让这满院的血腥与杀气,都为之一滞。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庭院的月洞门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披陈旧袈裟,手持念珠的白眉老僧。
他面容枯槁,神态悲悯,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寺庙里的苦行僧侣,可他站在那里,却自然而然地成了整个天地的中心。
他一出现,原本被袁天罡一巴掌震慑得噤若寒蝉、几乎要跪地求饶的明家护卫们,竟像是看到了救星,不少人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下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荣亲王浑身一震,那张因为恐惧而惨白的脸上,瞬间涌现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之色!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方丈!”荣亲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冲了几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无尽的委屈。
老僧没有看他,只是对着满院的血腥狼藉,再次宣了一声佛号,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之色。
“各位贵客驾临,实乃明家之幸。然,此事实乃我明家家务事,冤冤相报,只会徒增杀孽。还请各位高抬贵手,不要再插手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这是……在让沈天君住手?
荣亲王心中大定,腰杆瞬间又挺直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冷笑着看向沈天君,眼神里又恢复了几分傲慢与挑衅。
有这位在,就算你镇北侯再强横,也得掂量掂量!这扬州城,毕竟还不是你一手遮天的地方!
他往前一步,对着老僧怒声道:“方丈!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明家就要被这个疯女人给毁了!眼下这情形,你若再不出手,我明家二房就要被她屠戮殆尽!届时,她成了明家之主,我们这么多年的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 这番话,既是催促,也是威胁。
然而,老僧只是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脸上那悲悯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王爷,老衲说过了,这是明家的家务事。不妨,就让老衲自己来处理吧。”
“你!”荣亲王脸色一变,他听出了那话语中的疏离,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方丈!你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本王什么!希望大师,不要食言!”
老僧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衲,不曾向王爷许诺过任何事。”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荣亲王的脑海中炸响!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指着老僧。
“明世隐!你……你敢耍我!”
他终于撕破了脸皮,直呼其名!
明世隐!
听到这个名字,明锦珊握剑的手猛地一颤!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个名字,她只在父亲的嘴里听到过,那是她爷爷的名字!是那个传说中早已看破红尘,在家族禁地大明寺中闭关清修,不问世事二十年的明家老家主!
瘫软在地的明清微,也像是被这个名字刺激到了,猛地回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朝着老僧的方向挪动,哭喊道:“爷爷!爷爷救我!您答应过的!您答应过将明家交给我打理的!您怎么可以出尔反尔!爷爷!”
一声“爷爷”,彻底证实了老僧的身份。
他就是明家的定海神针,上一代家主,明世隐!
然而,面对荣亲王的暴怒和亲孙子的哀嚎,明世隐却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
他迈开脚步,踩着满地的血污与尸骸,一步一步,走到了明锦珊的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明锦珊那张沾满血污,却依旧难掩决绝的脸上,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是赞许,又似是怜惜。
他缓缓伸出枯瘦的手,将腕上那串盘了不知多少年,已经变得温润如玉的佛珠,摘了下来,亲手交到了明锦珊的左手上。
佛珠入手,带着一股奇异的温热,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瞬间抚平了她心中的部分狂躁杀意。
明锦珊看着这串佛珠,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串佛珠……她认得!这是爷爷从不离身的信物,代表着明家最高的权柄!当年父亲接任家主之位时,爷爷曾说,谁拿着这串佛珠,谁就拥有进入大明寺禁地的权力,谁就能号令明家暗部!
“小珊啊。”
老僧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情。
“不用担心你的父亲。”
“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
“明家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一番话,如春雷贯耳,震得明锦珊脑中一片轰鸣!她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本该是她最后绝望的老人,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震撼与翻涌的泪光。
爷爷他……这是在支持自己?他将明家的未来,交给了自己?
“不!为什么!爷爷!为什么!”
身后,传来明清微撕心裂肺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全世界背叛的绝望与疯狂。“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说过明家是我的!”
明世隐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已经状若疯魔的孙子,脸上的悲悯之色尽数敛去,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清微啊,爷爷是说过,要将明家交给你打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但前提是……明家,不能做别人的狗。”
“你以为,你二房这些年勾结荣亲王,在北境走私盐铁资敌的那些勾当,真的能瞒天过海,瞒得过朝廷的眼睛吗?”
这句话一出,荣亲王如坠冰窟,浑身剧震!
他知道了!这个老东西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装糊涂!
明世隐没有再理会那两个面如死灰的人。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终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走到沈天君的面前,对着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年轻的男人,双手合十,深深地弯下了腰。
“老衲给出的这个交代,侯爷……可还满意?”
沈天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上演了一出惊天反转大戏的老僧,心中却是一声冷哼。
老狐狸。
如果今日,不是袁天罡一巴掌将那盘龙阁阁老抽得生死不知,展现了碾压性的武力。
恐怕现在,这老僧出来便是“降妖除魔”,说的便是“请侯爷给老衲一个面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弃车保帅,将二房和荣亲王当成垃圾一样扫出来,献祭给自己,只为保全整个明家。
好一个断臂求生,好一个见风使舵。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了那个左手持佛珠,右手持长剑的女子身上。
现在,球,又回到了她的脚下。
整个明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一边,是代表着家族传承与认可的佛珠;另一边,是代表着复仇与杀戮的长剑。
她,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