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过破庙,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和草木燃烧后的焦糊味,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机。
篝火的火苗“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诡异,投射在满地的残肢断臂上,像一幅出自疯子之手的地狱绘卷。
沈天君那两句轻飘飘的选择,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在这死寂的氛围中,一寸寸凿入明锦珊的心脏。
她侧躺在冰冷粗粝的石地上,碎石硌着脸颊,那双清冷的凤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整个明家。
这四个字,像一道荒谬绝伦的魔咒,在她脑海中疯狂回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奋斗了半生,拼尽了全力,甚至不惜赌上一切,所求的,不过是为自己大房一脉,争得一个苟延残喘的资格。可这个男人,却将她毕生都遥不可及的东西,如此轻描淡写地,当作一个交易的筹码,摆在了她的面前。
何等的讽刺!何等的……诱惑!
正如沈天君所说,她很清楚,一旦父亲倒下,二叔那一脉掌权,她和那个还在神都国子监里做着春秋大梦的废物弟弟明锦城,下场会是什么。被幽禁,被当成联姻的工具,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被无声无息地抹去。大家族的阴私,远比江湖仇杀更加残酷。
她不是为明家而战。她是在为自己,为她身后的大房一脉,杀出一条活路!
可现在,路,断了。她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的尊严都即将被碾碎。
沈天君给的两条路,看似是选择,实则根本没有选择。
第二条路,是让她回去报信,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用雷霆手段,将整个江南明家连根拔起,将她身后数百口人,无论亲疏,无论善恶,尽数埋葬。
那不是路,那是通往无间地狱的黄泉道。
所以,她只能选第一条。向这个刚刚屠尽了她所有手下,废掉了她一身修为的仇人,摇尾乞怜。
屈辱的泪水混着血污,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逼了回去。明锦珊,你没有哭的资格。
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地面,试图坐起来。“咔!”左肩碎裂的骨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浑身脱力,再次软倒。
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是啊,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骄傲,谈什么尊严?
她放弃了挣扎,只是用尽全力,将头颅抬起,迎上沈天君那双淡漠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那双曾经清冷高傲的凤眸里,所有的不甘、怨毒、恐惧,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被现实碾碎后的、认命般的平静。
“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却异常清晰。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感觉心中某种一直支撑着她的东西,伴随着“喀嚓”一声轻响,彻底碎了。
沈天君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目光,没有半分怜悯,也没有胜利者的得意。那目光从她沾满尘土与血污的绝美脸庞,缓缓下移,掠过她起伏的胸口,扫过她染血的衣衫,最后落在她赤着的、莹白如玉的脚踝上。
那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那是一种……估价的眼神。
像一个挑剔的商人,在审视一件刚刚到手的、虽然有些破损,但材质上佳的货物。他甚至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探下,用指腹在她那因紧张而绷紧的脚踝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冰冷的触感,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侵略性,让明锦珊浑身一僵!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战栗,让她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将那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抵挡那道冰冷的、几乎要将她剥皮拆骨的视线。
这个下意识的、充满脆弱感的动作,似乎取悦了沈天君。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评价道:
“根骨尚可,虽有瑕疵,但修补一番,尚算一件利器。”
这道目光,这句话,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加伤人。它将她身为一个女人的尊严,身为明家大小姐的骄傲,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工具”的属性。
一个白玉瓷瓶被他随手抛出,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明锦珊的怀里。
“把它吃下去。”
冰凉的触感让明锦珊回过神,她颤抖着手拿起瓷瓶,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龟息丹。”沈天君的声音平淡无波,“三日之内,断绝生机,与死人无异。”
明锦珊的瞳孔骤然一缩,握着瓷瓶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她瞬间明白了沈天君的计划。一道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要让她“死”在今晚!
明家派来刺杀冠军侯的队伍,全军覆没,领头的明家大小姐,也当场毙命。这对于荣亲王而言,是一个完美的交代。而对于明家二房来说,她这个眼中钉的“死亡”,更是天大的喜讯!
而她,明锦珊,将以“死人”的身份,金蝉脱壳,成为一柄插在敌人心脏地带,最隐秘、也最致命的刀!
这个男人,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他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胜利,他要的是将整个棋盘都掀了,然后用敌人的棋子,去吃掉敌人的王!
想通了这一切,明锦珊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她已经输光了所有,而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重新回到牌桌的机会。
哪怕赌注是她的命,她也认了!
她不再迟疑,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屈辱与疯狂的决绝,用牙齿狠狠咬开瓶塞,将那枚龙眼大小、通体漆黑的丹药,仰头吞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极度的苦涩与冰寒,瞬间从舌根炸开,顺着喉咙涌入四肢百骸。她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着,急速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依旧如山岳般,静静地立在血与火之中,冷漠地注视着她的“死亡”。
“噗通。”
明锦珊的身体彻底软倒,最后一丝气息也消散在冰冷的夜风里。
沈天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具“尸体”,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马车旁,那个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切的女人——安月瑶。
“安月瑶。”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安月瑶的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
“劳烦你,将她带回马车。”
安月瑶贝齿轻咬下唇,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带着一名护卫快步走了过来。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明锦珊的手臂时,一股尸体般的冰冷让她心头一跳。
太真实了。呼吸、心跳、脉搏……一个活人该有的一切迹象,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在她和护卫合力将明锦珊抬起,准备送回马车时,那已经“死去”的明锦珊,眼皮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比蚊蚋还轻,几乎无法听见的气音,艰难地从她那毫无血色的唇间挤出,精准地飘入安月瑶的耳中。
“告诉他……”
“我……赌了……”
说完这三个字,她最后一丝伪装的意识也彻底沉入黑暗,再无动静。
安月瑶的娇躯剧震!
她赌了!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江南明珠,这个心机深沉的世家之主,在输掉一切之后,竟是将自己的命,将身后整个大房数百口人的性命,全都压在了沈天君的身上!
这一场豪赌,赌注是整个江南!
安月瑶缓缓将明锦珊的“尸体”安置在马车内,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那道立于火光与血色中的身影,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她忽然发现,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赌?
从西凉来到北境,在龙门客栈叫破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自己,将整个西凉的未来,都压在了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身上。
只是,他给明锦珊的,是整个明家。
那自己呢?自己押上的赌注,又能换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