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君抽离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他低着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再次将自己手臂抱紧的女子,心跳,在这一刻漏跳了一拍。
完了。
凰曦的身体,也随之彻底僵硬。
她想死。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枕着的那只肩膀瞬间绷紧,如同一块被烧红的烙铁,隔着数层衣料,依旧烫得她脸颊阵阵发烧。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晨风拂过殿角的轻微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凰曦的耳畔尽是自己狂乱的心音,一下又一下,剧烈地撞击着胸膛,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怎么办?
是现在立刻“惊醒”,然后一剑杀了他这个“深夜私闯寝宫,意图不轨”的狗奴才,来个死无对证?
还是继续装死,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就在她脑中天人交战,一片混乱之际,她感觉到,沈天君似乎轻轻地舒了口气。
那只被她死死抱住的胳膊,没有再试图抽离。
他反而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是想让她枕得更舒服一些,避免被他僵硬的肌肉硌到。
这个细微的,带着纵容与温柔的动作,像一股暖流,瞬间抚平了凰曦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也罢。
反正最丢脸的样子都已经被他看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就这么,一个靠在床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夜未眠,身心俱疲。
一个枕着他的肩膀,躺在温暖的凤榻上,心乱如麻,假装沉睡。
两人维持着这个荒唐而诡异的姿势,谁也没有再动一下。
直到殿外传来宫人走动的细碎脚步声,天光已然大亮。
沈天君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动作轻柔却果断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凰曦的怀中缓缓抽出。
凰曦很“配合”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了柔软的锦被里,仿佛只是在熟睡中换了个姿势。
沈天君站起身,右臂传来的酸麻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默默活动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龙榻上,用被子蒙住头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而后,他没有再停留,转身,推开沉重的殿门,走了出去。
“吱呀——”
“砰。”
随着殿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凰曦猛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她侧耳倾听,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后,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从凤榻上一跃而起。
脸颊,依旧烫得厉害。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长长地松了口气。
总算是……走了。
刚才那一幕,简直是她此生经历过的,最窘迫,最无地自容的时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演”下来的。
“狗奴才……”
她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脸颊上却浮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红晕。
“跑得倒是真快,朕还能吃了他不成?”
话虽如此,可不知为何,看着那空荡荡的房间,感受着空气中那渐渐消散的,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心中竟微微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他的离开,一同被带走了。
凰曦甩了甩头,将这股莫名的情绪强行压下。
她迅速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衫和心绪,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威严,准备前往养心殿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然而,她刚刚走到殿门前,手还没碰到门环,外面却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沉稳,有力,节奏分明。
紧接着,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略带沙哑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
“陛下,可是起了?”
是沈天君!
凰曦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狗奴才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是走了吗?难道是忘了什么东西?还是说……他刚刚其实什么都知道?!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的手停在半空,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门外的人,似乎极有耐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丝毫催促。
这份安静,反而让凰曦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慌乱与羞恼尽数敛去,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帝王的平静与威仪,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是沈爱卿啊,进来吧。”
门被推开。
沈天君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参茶。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桌前,将托盘放下。
“陛下昨夜饮酒过量,今日醒来,可有头痛不适?”
他的神情坦然,语气恭敬,仿佛昨夜和今晨那段荒唐的经历,根本不曾发生过。
凰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见他神色间确实没有任何异样,心中稍定。
或许,他真的以为自己醉得不省人事吧。
“无碍。”她淡淡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陛下请用膳吧。臣告退。”沈天君躬身行礼,便准备再次离开。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这甘露殿,于他而言,比北蛮的千军万马还要凶险。他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让他心神失守的是非之地。
“沈爱卿,稍等片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凰曦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那急于逃离的姿态,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痛了凰曦的心。她可以容忍他的恭敬,却无法忍受他这般躲避自己的态度。
“朕,有话问你。”
沈天君的脚步顿住了。
他背对着她,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那道端坐在桌前的明黄色身影,垂首而立,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低垂的眼帘之下。
“陛下请讲。”
凰曦没有立刻开口。
她优雅地端起那杯参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然后送到唇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
温热的茶水入喉,驱散了宿醉后最后一丝不适,也让她彻底冷静下来。杯盏与杯盖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终于,凰曦放下了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朕,不喜欢拐弯抹角。”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如寒星的凤眸,直直地望向沈天君,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
“朕问你,那日龙门客栈,你于水下对朕所言,关于龙凰同心鉴之事,可句句属实?”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沈天君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龙凰同心鉴!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他喉结滚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否认。
可迎上她那双不含丝毫杂质,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所有的谎言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她的面前,他撒不了谎。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那逼人的视线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这一个动作,已是承认了一切。
得到这个答案,凰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但她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可怕。
“好。”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随即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声音飘忽,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朕登基至今,后宫空悬,无贵君,更无君后。”
“朝中那些老臣,隔三差五便上书进言,让朕广纳贤才,择日纳君,好为大炎开枝散叶,早立太子。”
“朕知道,在他们心里,多少还是看不起朕这个女儿身。他们觉得,这江山社稷,终究还是要交到男人的手上。只是朕是皇帝,这些话,他们不能讲,也不敢讲。”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沈天君的心上。他能听出那平静语气下,隐藏的巨大压力与孤寂。
“这些日子,朕终于体会到了当皇帝的滋味,也终于理解了,父皇当年为何宁愿荒废朝政,也要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想要当一国之君,想要做一个好皇帝……何其之难。这龙椅是至高的权力,也是无边的孤寂。昨夜之前,朕以为这世上,再无人能与朕并肩。”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到沈天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沈天君,你既已经看到了……,那你心中,可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