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李贺《雁门太守行》
收获那枚蕴藏着线索的温热金属片后，营地中的气氛愈发凝重。值哨的护卫们目光如炬，扫视着黑暗中每一个可疑的角落，耳朵捕捉着远超出寻常夜宿时应有的细微声响——风声鹤唳，虫鸣兽嚎，在此刻都仿佛被赋予了别样的意味。
荀渭静坐于篝火旁，那金属片紧贴掌心，微弱的共鸣感如同遥远星空的脉搏，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这片看似寻常的山林之下涌动的暗流。他并未再次沉浸于《神工坊秘录》，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感知四周，尤其是西南方向那发现金属片的区域，以及更远处，传闻中“邪祟”出没的黑风隘口。
一夜无话，并无异常发生。那金属片也恢复了沉寂，再无异动。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预示着山雨欲来。车队众人早早起身，收拾行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肃穆。今日要过的，便是那凶名在外的黑风隘口。
“都打起精神来。”荀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刀剑出鞘，弩箭上弦，以战斗队形前进。遇事不决，以保全自身为要，听我号令行事。”
“是！”众人低声应诺，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开来。
车队再次启程，速度放缓了许多，如同一条警惕的蟒蛇，缓缓游向那两山夹峙、如同巨兽张口般的黑风隘口。
越是靠近，气氛越是压抑。官道两侧的山林愈发茂密幽深，光线被高大的树木和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明明已是清晨，却仿佛黄昏提前降临。风穿过隘口，发出呜呜的怪响，果真如同鬼哭狼嚎，卷起的落叶和尘土在空中打着旋，更添几分诡异。
荀渭坐在板车上，帽檐压得更低，但“幻星镜”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树丛。《千锻》秘法运转到极致，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前方蔓延探知。
怀中的金属片依旧安静，但那种若有若无的、被窥视的感觉，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注意两侧山林。”他低声传令。
护卫们的手紧紧握住了兵刃，弩手的手指虚扣在扳机上，目光警惕地扫向两侧陡峭的山坡。
车队缓缓驶入了隘口最狭窄的地段。这里的路面布满了碎石，车辙凌乱，显然近期有不少车马经过，但此刻却寂静得可怕，连鸟鸣声都消失了。
突然！
“咻咻咻——！”
一连串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山林中爆响！
并非箭矢，而是数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巴掌大小的金属飞轮！它们旋转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高速切割向车队中心的荀渭以及几匹驮马！
“敌袭！举盾！”护卫头领厉声大喝！
早已有所准备的护卫们瞬间举起随身携带的包铁木盾！
“咄咄咄！”
金属飞轮狠狠地撞击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火星四溅！那飞轮力道极大，竟将持盾的护卫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更有两枚飞轮绕过盾牌，精准地切断了两名弩手手中的弩弦，甚至削断了其中一人的手指！
惨叫声顿时响起！
攻击并未停止！右侧山林中，也猛地掷出十数根前端削尖、燃烧着绿色火焰的木矛！那绿火诡异非常，遇物即燃，瞬间将几辆驮马的货囊点燃，散发出刺鼻的焦臭！
“灭火！稳住阵脚！弩手！压制左侧！”荀渭冷静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并未起身，依旧坐在板车上，但手指已悄然扣住了几枚特制的铁蒺藜。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迅速反应，一部分人拼命扑打火焰，另一部分幸存的弩手则朝着左侧山林飞轮射来的方向猛烈还击！箭矢嗖嗖地没入密林，却如同石沉大海，只传来几声金属被撞击的脆响，并未听到敌人的惨叫。
敌人的攻击精准、狠辣、且装备诡异，绝非寻常山匪！
荀渭目光冰寒，果然来了！是“星穹之眼”的爪牙！他们在此设伏，是为了拦截可能从北面来的知情人？还是冲着他怀中的密钥碎片而来？
就在弩箭压制左侧的间隙——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地面的轻微震动！前方隘口转弯处，一块巨大的、显然是早已布置好的滚木礌石，被猛地推下，轰然砸在官道中央，彻底堵死了去路！
与此同时，后方也传来了类似的巨响和惊呼！退路也被截断了！
他们被彻底困死在了这狭窄的隘口之中！
“结圆阵！护住东家和货物！”护卫头领声嘶力竭地吼道。残存的车队迅速收缩，以板车和驮马为屏障，结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圆阵。
两侧山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出现。他们穿着与山林环境融为一体的灰绿色怪异服饰，脸上戴着恶鬼面具，手中持着造型奇特的弯刀和那种能发射飞轮的机关筒。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鬼魅般从山坡上滑下，缓缓逼近。
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余人，但那股冰冷的、训练有素的杀气，却远超之前的山匪，甚至比边军精锐更加令人心悸。
“暗爪…”荀渭心中冷哼。果然是它们！看来北溟的损失，并未让他们放弃。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荀渭深吸一口气，压下沉屙带来的不适感。他缓缓从板车上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断星”重刀并未出鞘，依旧被他用布条裹着，靠在车辕旁。
他看似随意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圆阵的前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逼近的“暗爪”杀手。
“藏头露尾的鼠辈。”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杀手耳中，“北溟的教训还不够？还敢来送死？”
为首的杀手脚步微微一顿，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惊疑，似乎没料到目标如此镇定，还能一口道破他们的来历。但他并未回话，只是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所有杀手同时发动！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忽闪烁，手中的奇门兵刃划出致命的弧线，从四面八方攻向小小的圆阵！
护卫们怒吼着迎上，刀剑碰撞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这些护卫虽是山阳部精锐，但面对“暗爪”这种诡异身法和歹毒兵刃，顿时落了下风，不断有人受伤倒下！
荀渭却并未立刻加入战团。他站在原地，仿佛被吓呆了一般。
就在一名杀手如同毒蛇般突进到他身前，弯刃直刺他心口的瞬间！
荀渭动了！
动的不是刀，而是他的左手！三枚早已扣在指间的铁蒺藜，以一种玄妙的手法疾射而出，并非射向杀手本人，而是射向他身前左右三个极其刁钻的方位！
那杀手冷笑一声，身形微晃，便欲轻易避开这种“拙劣”的暗器。
然而，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的微妙时刻——
荀渭的右脚看似无意地向前踏出半步，恰好踩中了地面一块不起眼的、微微凸起的石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喊杀声掩盖的嗡鸣响起！
以荀渭脚下为中心，一个极其简陋、范围仅有三尺、由他提前暗中布下的、模仿自神工坊图纸和北溟构件的微型“扰能力场”瞬间被触发！
那杀手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仿佛突然陷入了粘稠的泥沼之中，动作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和变形！体内运转的某种阴寒内力更是微微一岔！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零点一息迟滞！
那三枚原本应该被他轻松避开的铁蒺藜，其中一枚，竟然如同未卜先知般，精准地射到了他因为内力微岔而露出的、一个极其细微的破绽之处！
“噗！”
铁蒺藜狠狠钉入了那杀手小腿的某个关节连接处！
虽然入肉不深，但带来的剧痛和干扰却让那杀手的身法瞬间崩溃，发出一声闷哼，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而荀渭，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一直垂着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拔刀，而是并指如剑，凝聚着《千锻》秘法锤炼出的磅礴气血之力，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杀手因为吃痛而微微抬起的、持着弯刃的手腕某处穴位之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
那杀手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酸麻，弯刃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其他杀手反应过来，他们的同伴已然武器脱手，踉跄后退！
荀渭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形如游鱼般滑回圆阵之中，仿佛从未动过一般。只留下那个手腕碎裂、满脸惊骇不信的杀手。
“可惜，力道还是弱了些。”荀渭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知是在说那铁蒺藜，还是说自己那一指。
所有“暗爪”杀手的动作都为之一滞，看向荀渭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凝重！目标的情报有误！他绝非简单的商贾！方才那诡异的手段，竟能干扰他们的身法和内力？！那似乎是…
为首杀手眼中厉色一闪，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鸡蛋大小的球体！
荀渭瞳孔一缩，认出那正是北溟之时，那名杀手用来遁逃的烟雾弹！他们想故技重施？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得自山涧的、尚带余温的奇异金属片，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强行灌注其中，同时大喝道：“山猫！西南方向！那东西的同类！”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那杀手已然将黑球砸向地面！
浓郁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瞬间爆开，迅速弥漫，再次隔绝视线！
然而，就在黑烟腾起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至极、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唳鸣声，猛地从西南方向的天空传来！！！
由远及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一道巨大的、带着金属冰冷光泽的黑影，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猛地俯冲而下，目标直指那团刚刚升起的黑烟！
是金属苍鹰！而且是比北溟那只体型更大、更加狰狞的型号！它那双猩红的独眼，死死锁定了下方的黑烟区域，或者说，锁定了黑烟中某个特定的能量源——正是荀渭手中那枚被激活的金属片，以及“暗爪”杀手们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同源信号！
“星穹之眼”的内部单位？！它们似乎…并不和睦？！甚至会相互攻击？！
这个意外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撤！快撤！”那为首的“暗爪”杀手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任务，拼命地向后方的山林逃窜！
其他杀手也如梦初醒，仓皇逃命！
那金属苍鹰俯冲而下，双翼之下弹射出数枚小型飞弹，带着尾焰，精准地轰向逃窜的“暗爪”杀手！
“轰！轰！”
剧烈的爆炸在黑烟边缘响起，惨叫声戛然而止！至少有四五名杀手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
苍鹰毫不停留，继续追杀其他逃入山林的目标，很快，山林深处便传来了更多的爆炸声和绝望的嘶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苍鹰出现到“暗爪”溃逃，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
黑烟缓缓散去，留下原地目瞪口呆、劫后余生的商队众人，以及满地狼藉和残肢断臂。
荀渭缓缓松开了握住金属片的手，掌心已被汗水浸湿。
他猜对了。这金属片果然能吸引“星穹之眼”的造物。而“暗爪”与那金属苍鹰，似乎分属不同派系，甚至会自相残杀！
这潭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浑，还要深。
他看了一眼西南方向，那里爆炸声渐渐平息，金属苍鹰似乎并未返回，而是继续向着山林深处追去了。
“清理道路，救治伤员，尽快离开这里！”荀渭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下令。
车队再次行动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后怕与庆幸，看向荀渭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敬畏。
黑风隘口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
但荀渭知道，前方的路，绝不会因此变得平坦。玉京的漩涡，“星穹之眼”的内斗，那神秘的“星轨”…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