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手机的震动如同一枚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瞬间撕裂了书房的宁静。
冷白的月光斜切过书桌一角,映出李默半边沉静的脸庞,像被时间凝固的雕塑。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与墨水混合的微涩气息,而那阵震动却在木质桌面上激起细微的共鸣,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屏幕上跳动的“陈志远”三个字,让李默的眼神骤然锐利——那是一种猎手在暗夜中捕捉到猎物踪迹的警觉。
他指尖微颤地划过屏幕,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电流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电话那头,陈志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焦灼:“李默,协同办公室的筹备组成立了,这是好事。但……风向不对。”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背景里还能听见远处地铁驶过的沉闷轰鸣,“体制内的声音很复杂,有人公开质疑,说你们的‘共造模式’是特洛伊木马,是想借着解决教育问题的名义,把你们的人和标准‘渗透’进体制内。”
渗透**。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扎在所有理想主义者的神经上,顺着耳道刺入颅腔,带来一阵近乎生理性的寒意。
李默没有急于辩解,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在寂静中回荡。
指尖触到的是微凉的胡桃木纹理,粗糙而真实,像他此刻必须抓住的某种支点。
他只是平静地问:“他们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老一套。”陈志远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话音落下时,背景里传来一声纸张翻动的窸窣,“增加编制名额,加大财政补贴。听起来冠冕堂皇,但你我都清楚,那些新增的编制和补贴,有多少能真正落到流动儿童和非在编教师的头上?”
“我明白了。”李默挂断电话,没有丝毫的沮丧或愤怒,眼神反而亮得惊人,像是黑暗中点燃的磷火。
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夜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而他的瞳孔里却映着清晰的未来图景。
他转向电脑,意念微动,一个泛着淡蓝色科技光芒的虚拟界面在他眼前展开——【政策模拟推演沙盘】。
那光芒如水波般流转,带着轻微的嗡鸣,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语。
这正是系统在他完成上一阶段任务后奖励的神器。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舞动,触感空灵却精准,像在拨动无形的琴弦。
一行行冰冷的变量被输入沙盘的核心模型:“变量一:全国范围内,针对流动儿童聚集区,额外释放5%的教师编制。”“变量二:对接收流动儿童的民办学校,师资专项补贴提升20%。”“变量三:……”
沙盘中央,一个缩微的中国社会模型开始疯狂运转。
无数道数据流如赤色和蓝色的洪流,在虚拟的城市与乡村间奔涌、碰撞、交汇。
财政赤字的警报红光闪烁,像警笛在脑中尖啸;区域教育资源失衡的鸿沟被肉眼可见地拉大,如同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更有一条条代表着权力寻租的灰色线条,在编制审批和补贴发放的节点上疯狂滋生、蔓延,宛如寄生藤蔓缠绕制度的根系。
几分钟后,三份详尽的后果预测报告生成,结论触目惊心。
财政压力激增,挤占其他民生领域预算,饮鸩止渴。
区域失衡加剧,资源向已有优势地区集中,马太效应凸显。
灰色寻租蔓延,新增的编制和补贴成为少数人寻租的工具,真正需要的人依旧被排斥在外。
李默面无表情地将报告的核心图表打印出来,纸张从打印机口缓缓吐出,带着淡淡的油墨味。
他拿起签字笔,在页眉处写下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不是不要编制,而是编制,救不了这些人。”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在刻写墓志铭。
他将文件扫描,加密发送给了陈志远。
这不仅是一份报告,更是一发精准射向保守派堡垒的穿甲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林诗雨正在下另一盘棋。
夜风穿过老城区的窄巷,吹动茶社门口褪色的布帘,发出轻柔的噼啪声。
她没有去敲任何一扇紧闭的部委大门,而是以一个新注册的民间组织——“教育平权倡议联盟”的名义,在一家不起眼的茶社里,组织了一场高度私密的闭门研讨会。
茶香氤氲,混合着老木家具散发的陈年气息,营造出一种沉静而庄重的氛围。
到场的只有十个人。
五位从教育系统退休、德高望重的老教研员,两位从深圳工厂请假过来的农民工家长代表,以及三位在城乡结合部苦苦支撑的民办学校校长。
他们的呼吸声、衣料摩擦声,在这密闭空间里清晰可辨。
林诗雨全程没有提一个字“共造”,更没有谈什么模式和理论。
她只是打开投影,播放了一段段没有配乐、只有现场原声的视频。
视频里,有深圳“编号课堂”中,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被提及、只能踮着脚尖在黑板上奋力写下“我的梦想”四个字的小女孩的背影。
镜头拉近时,能听见粉笔划过黑板的刺啦声,和她微微颤抖的呼吸。
有甘肃那位年轻的支教老师,为了家访一个住在山坳里的学生,在泥泞山路上徒步三小时后,鞋子上那厚得像盔甲一样的泥土脚印。
画面外,是雨滴砸在塑料雨衣上的噼啪声,和远处犬吠的回响。
有孩子们用捡来的瓶盖和石子,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搭建的“快乐星球”。
他们笑着,喊着,声音清亮如铃,穿透了城市的喧嚣。
画面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两位农民工父亲看得眼圈通红,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喷涌的情绪。
几位老教研员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逐渐变为震惊、动容,最后是深深的沉思。
一位老者摘下眼镜,用指尖轻轻擦拭镜片,动作缓慢而沉重。
研讨会散场时,一位头发花白、在教育界极有声望的老教研员紧紧拉住林诗雨的手,掌心粗糙而温热,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林小姐,你们做的这些……这些数据和案例,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一份?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还能说上几句话。”
林诗雨微微一笑,温和而坚定:“前辈,我们带来的不是数据,是事实。”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青阳县的李默,正在给周敏布置一项新任务——“政策语言转化计划”。
“我们内部的《乡土化教学指南》《儿童发展雷达图》,名字太‘共造’了,太像我们自己的东西。”李默指着屏幕上的文件,目光锐利,窗外的风穿过半开的窗缝,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现在,把它们全部重塑。把语言风格从‘我们做了什么’,彻底转变为‘基层可以怎么做’。”
于是,《乡土化教学指南》被重新包装为措辞严谨、格式规范的《非登记人口聚居区教育服务标准化操作手册》。
《儿童发展雷达图》则摇身一变,成了《流动儿童个体支持性评估框架(草案)》。
李默亲自逐字逐句审定,删掉所有带有“共造”色彩的痕迹,只留下最纯粹、最具有普适性的方法论和工具模型。
他指尖划过屏幕,触感微凉,却像在打磨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强调:“我们的目标,不是让他们看到‘共造’,而是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用上‘共造’的方法。”
几天后,这份经过精心“脱敏”的文件,通过陈志远的人脉,悄无声息地流入了协同办公室筹备组的案头。
由于其极高的专业性和实践性,它被误认为是国内某个顶尖教育智库的匿名研究成果,引起了高度重视。
而在共造模式的另一个试点,樟木头镇,周敏带领的小团队则将“积分”这个互联网玩法,用到了极致。
她推出了“家庭支持积分卡”。
教师每为学生提供一次课后心理疏导,家庭积分加10分;医护志愿者每为孩子做一次上门体检,加15分;家长参加一次学校组织的亲子阅读会,加5分……积分可以兑换课外书、营养午餐包,甚至免费的法律咨询服务。
起初,很多家长并不在意。
直到一个常年酗酒、对孩子不闻不问的父亲,在女儿的央求下,为了给她兑换一本梦寐以求的精装版《安徒生童话》,竟真的破天荒地连续三周滴酒不沾,并且准时清醒地出席了每一次家长会。
这个案例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涟漪。
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为了积分而“卷”起来,家庭的参与度史无前例地被激活了。
李默看到周敏发来的数据和案例集,兴奋地一拍桌子,掌心传来实木桌面的震颤感:“就是这个!整理好,做成最鲜活的案例!要让所有人看到,改变正在发生,而且看得见摸得着!只有这样,真正的人才才愿意跟着我们干!”
风暴的中心,教育部协同办公室的首次全体工作会议正在召开。
会议议程过半,气氛有些沉闷,各方代表都在说着滴水不漏的官话。
突然,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下面,我们讨论一份关于《流动儿童教育服务标准(草案)》的参考材料。这份材料非常特殊,它并非出自某个顶层设计,而是源于一份来自基层的、极具价值的实证材料。”
会议室的投影幕布瞬间亮起。
当《非登记人口聚居区教育服务标准化操作手册》这个标题清晰地投射在幕布上时,坐在会场角落的陈志远,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同一时刻,京城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林诗雨收到了内线发来的消息,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会议议程截图,端起咖啡,轻笑出声。
苦涩的咖啡滑过舌尖,却带着一丝胜利的甘甜。
他们的“特洛伊木马”,已经堂堂正正地进入了城邦的议事厅。
而这一切的布局者李默,正站在青阳县那所破旧的老中学的操场上。
不远处,由他们筹资新建的“新青阳教师培训中心”已经落成,夕阳为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晚风拂过,带着草叶的清香和远处孩子们嬉闹的余音。
他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伴随着微闪的金光响起:
【主线任务4-第一阶段:破局之路,进度更新为32%】
【阶段性奖励发放:公共政策影响力评估模型(初级)。
功能:可初步识别政策推行过程中的潜在盲区与执行阻力点。】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你正在让边缘的经验,成为中心决策的坐标。】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周敏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汇报:“李总,有个情况。之前我们派去甘肃的张老师,本来这学期结束就要轮岗回来了,但是……她带的那个班的学生,联名写了一封长长的挽留信,按满了红手印,求她再多留一年。”
李默抬起头,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天边,云层被撕开一道灿烂的裂口,光芒万丈。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那就……让她继续代表我们说话。”
周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李默的意思。
他们的力量,已经不再仅仅汇聚于青阳县,而是像蒲公英的种子,在最需要的地方扎下了根。
李默的目光越过操场,望向更远的地方。
让张老师这样的人“代表”他们说话,这只是第一步。
一个人的声音是微弱的,但如果是一群人呢?
如果这群人,能得到一种官方认可的身份呢?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