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过后,白昼开始难以察觉地、一分钟一分钟地缩短,但天气却愈发炎热。傍晚时分,西天的晚霞燃烧得更加炽烈绚烂,仿佛要耗尽白昼最后的热情。入夜后,空气里仍残留着地面蒸腾起的暑气,蛙声与虫鸣此起彼伏,合奏着夏夜的交响曲。
周六晚上,楚颜的一位同事阿姨邀请他们去市郊的农家乐小聚。车子驶离灯火通明的市区,窗外的夜色渐渐浓稠如墨,只有车灯划破黑暗。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这里远离城市光污染,夜空显得格外高远,繁星密布,银河像一条淡淡的、发光的光带横跨天际。
大人们在院子里纳凉聊天,季晨熙和同事阿姨家的小姐姐在屋前的空地上追逐嬉戏。忽然,小姐姐指着不远处一片黑黝黝的灌木丛,压低声音惊喜地叫道:“快看!萤火虫!”
季晨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浓郁的夜色背景下,几个小小的、黄绿色的光点,正一明一灭,悄无声息地飞舞着,像不小心跌入人间的星星碎片,又像提着微型灯笼的、害羞的小精灵。
“真的是萤火虫!”季晨熙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梦幻的一幕。他只在书里和电视上见过,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那片灌木丛。越来越多的光点从草丛中、树叶间升起,三三两两,飘忽不定。它们的光不刺眼,是那种柔和的、冷冷的绿光,在黑暗中划出优美的、断续的弧线。没有声音,只有这寂静的、闪烁的舞蹈。
“它们为什么会发光呀?”季晨熙小声问跟在身后的楚颜。
“这是萤火虫在说话呢,”楚颜柔声解释,仿佛也怕打破这静谧,“它们用光来传递信息,寻找伙伴。你看,虽然每一只的光都很微弱,但在黑夜里,却能传得很远,让同伴看到。”
这时,同事阿姨也走过来,轻声补充道:“是啊,萤火虫的生命很短暂,为了这发光飞舞的几天,它们要在土里或水里生活一两年呢。它们发光,是为了繁衍后代,把生命延续下去。这点光,是它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使命和最美的时刻。”
季晨熙静静地站在夏夜的微风里,看着眼前这无声的光之芭蕾。一只萤火虫悠悠地飞近,几乎要触到他的鼻尖,他甚至可以看清它小小的、发光的腹部。它停留了一瞬,又轻盈地飞走了,留下一道淡淡的光痕。这么微弱的光,在黑夜里,却如此清晰,如此努力地闪烁着,为了一个重要的目标。
他忽然想起爸爸。爸爸在远方,那个他想象中可能充满困难和危险的地方,是不是也像一只在黑暗中发光的萤火虫?用自己的坚守和勇敢,发出或许微弱、但绝不动摇的“光”,履行着保卫家园的“使命”?这光,穿越千山万水,照进他和妈妈的心里,让他们知道,爸爸在那里,一切都好。
而他自己呢?他和妈妈在家里平静、努力地生活,他们的思念和爱,是不是也像萤火虫的光?虽然微弱,无法照亮整个夜空,但一定能穿透遥远的距离,被爸爸感受到,给爸爸带去温暖和力量?即使分离,即使黑夜漫长,但只要心里有光,彼此就能看见,就能互相温暖。
这个联想让他的心变得异常柔软而明亮。等待,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变成了一个彼此用“心光”默默照亮的、静谧而充满希望的过程。
回程的路上,季晨熙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点缀着零星灯火的田野和山峦。城市的光晕渐渐清晰。他忽然对楚颜说:“妈妈,我觉得,世界上有很多很多‘萤火虫’。爸爸是,你也是,我……我也想是。”
楚颜轻轻揽住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了然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在凉爽的席子上,季晨熙却毫无睡意。他悄悄爬下床,走到窗边。城市的夜空被灯光映成暗红色,看不到星星,更看不到萤火虫。但他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些在漆黑背景下一明一灭的、温柔而坚定的光点。
他拿出成长记录本,在新的一页上,用深蓝色的彩笔涂满了整张纸作为夜空。然后,他用黄绿色的荧光笔,在纸上点画了许多小小的、发光的光点,有的聚在一起,有的散落四方。在纸的下方,他画了一个火柴小人,小人的胸口,他也点了一个特别亮的小光点。在画的旁边,他认真地写道:
**【今天晚上,我在乡下看到了真的萤火虫!】_
**【它们在黑夜里飞,一闪一闪,像会呼吸的星星。】
**【阿姨说,它们发光是为了找朋友,为了生孩子,是它们的使命。】
**【每一只的光都很小,但很多只在一起,黑夜就不怕了。】
**【我想,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也像一只很大的萤火虫,在发光,完成重要的使命。】
**【我和妈妈在家里,想念爸爸,也像小小的萤火虫,在发光。】
**【我们的光虽然小,但爸爸一定能看见。】
【很多很多的光,连在一起,就能照亮等待的路,让爸爸找到回家的方向!】
写完后,他放下笔,心里充满了静谧的温暖。那枚贴身的“平安方向牌”,在夏夜的微光中,仿佛也化作了一只小小的、散发着恒定微光的萤火虫,栖息在他的心口。它提醒他,真正的光明,不仅来自太阳,也来自每一个生命体内在的、为爱与被爱而点燃的星火。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孩子的心中,却因那夜空中飞舞的光点,而盛放出一片璀璨而温柔的星河。